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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文艺的是与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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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博客]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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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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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重贴按:
<虎子的天空>今天总算贴完了,算是松了口气。
我从来就没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写起小说来。写的两部小说都是弄假成真。<仪琳>当初完全是和一群小青年闹着玩,开玩笑开出来的。<虎子的天空>的由来更荒唐:老坛友都知道,那本来是肮脏的中文网上环境刺激出来的骂人文学作品,写了几段后我才改了初衷、认真起来的。
这部小说终于坚持写完,实在是不容易。才贴出七八段,某友便在私人通信中大泼冷水,断言我只能写带有回忆录性质的文学作品。写了十来节后,化外先生便出来断言我没有写小说的才能。老明随即应声附和,并以中宣部长的口气断然宣布:“我决定腰斩<天空>”,让我到现在都纳闷他那刀是哪儿来的。直到前天老非还出来抢豁子手上的枪,老邑昨天还在抱怨我为何不在第36节结尾,然然赶快忙着点她那秀头,连说是啊是啊,人不该毁了美好的东西。所有的人里只有King Arthor 同志比较自觉,发现驴鼻子容易被人牵住时便赶快停止跟贴。
这教训就是:有志于文学写作的同志,千万不要在网上边写边贴长篇小说。外行酷爱领导内行好像是人的本性,反正大众特别喜欢强暴作家。而如果一篇作品真的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它就绝对不会是什么杰作。如果不是老芦明白这个道理,更明白指导我的那些行家里手无一例外都是绝对而非相对的文学盲,<天空>不是中途断气,就是变成怪胎。以后有人如果不听劝告,还是要在网上贴长篇,那么请至少记住一个秘诀:越是底气十足、说话斩钉截铁的权威越是绝对而非相对的文盲,千万不要听他们的。反倒是那些自称non literature man的同志说出话来还有点筋节。
因为这番感慨,所以把旧作刨了一篇出来贴出,让大家看看我的文艺观。Once again,如同我的别的文章一样,它说的不过是“骇人听闻的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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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文艺的是与非
芦笛
这两天坛里批“西洋马”,妙文迭现。不过要让我坦率地说,我觉得这玩意似乎是屠龙,屠宰一个只在神话中存在、对国人的现实生活毫无影响的凶兽。对马教,一般人知道的就是“共产主义社会”那个阿托之品、乌托之邦,别的教义则一无所知(说起来这倒是国民愚昧的好处)。如今神州大地上,对海洛之因、摇头之丸感兴趣的人一抓一大把,相信那乌托之邦的疯子却恐怕连在疯人之院里也找不出来。就连我党都在淡出那个世纪神话。去年回国,发现广场之上四尊洋宝之相没有了,只剩孙白之痴和毛舵之把在那儿面面相觑。在我这无知之人看来,倒是毛教在全民的思维里打下了无比深刻的烙印,就连那些反对它的人也不例外,这才是再真切不过的祸害。
去年和林思之云为诺贝之儿大战,他说:“文艺为工农兵服务这个口号并没有错。”(大意)前两天网友讨论,有人又说:“不要轻看文艺为大众服务这个口号。”(大意)让我百思不解的是,这些同志为什麽就不问一声自己:当今之世,为什麽就只有咱们这个弱智之国高喊“为人民服务”、“文艺必须为工农兵服务”这些表面冠冕堂皇、一点错都没有的口号?这些口号的存在有什麽必要性?难道说这玩意儿跟老太太掐数珠念佛一般,多念一次,成佛作祖的希望就多了一分?莫非不喊这些口号,国家就不再为人民服务,而文艺也就要堕入魔道?更重要的是,为什麽世上会出现这些口号?这些口号的出现本身会不会就是社会出了毛病的表现?如果是,那毛病又是什麽?
当年小芦(非年轻时代的老芦,乃老芦之孽种是也)牙牙学语时,话比他老子的还多。小子记性好,路走过一次就不会忘,每过某个标志建筑物时就大声通知我那是什麽地方。有一次他郑重告诉我,咱们走过的那幢大楼乃是“人民检察院”,我烦透了,就纠正他:“你记错了,那是‘检察人民院’。”小子不服气,愣要坚持他说的是对的,但我毕竟是他老子,他坚持了一阵子也就疑疑惑惑地不开口了,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去请教第一权威──他妈,害得我差点没吃了芦娘子的老大耳括子。我不服气,跟她展开文斗,坚持说我说的是才是真话。可惜“唯娘子与小孩为难养也”,人家才不管你是否实事求是,只顾亮开嗓门跟我疯嚷:“你自己做反革命还嫌不够,还要把不懂事的孩子也连累上才甘心,是吧?”
社会科学研究中,最容易发现的一条定律就是:若是哪个国家“人民”二字用得最多,那个国家的民权就最成问题。所有国家中,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名称最美丽,而“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名称最丑陋。这两个国家的实情如何,大概不必我再来饶舌。东欧那些国家原来统统是“人民共和国”,“苏东波”后人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人民”二字去掉。我想,在那些坚持“为人民服务的口号并不错”的网友看来,大概这算是“矫枉过正”的过激措施吧。难道“人民共和国”的口号是错的?过去名不副实,以后循名责实不就完了?何必改呢?
这是从横向来看,从纵向上来看也是如此:如果历史上哪个时代“人民”二字喊得最响亮,那个时代恐怕也就最黑暗。文革就是这样的时代,那时连公共汽车都给改名为“人民汽车”,什麽都叫“便民措施”,连个狗屁煤店卖煤的通知都要写成“安民告示”,下面是“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唯一没给改名的大众去处只有公共厕所。我那时蹲在茅坑上,耳闻高音喇叭送来的“毛主席呀啊啊啊”,目睹对面墙上缤纷杂陈的西洋“点彩派”风景和国粹泼墨山水大写意,鼻嗅充塞环宇的芝兰之气,心想:“TMD,为什麽不把红宝象挂在这里,再在门口大书:‘男(女)人民厕所’,下加箭头,写上‘人民粪坑在此,无论是男人民还是女人民,请勿失足入内’?”
同样的道理,从横向上看,哪个国家爱国志士最多、爱国口号喊得最响,那个国家祸国秧民的蟊贼内奸也就越多。从纵向上看,历史上哪个时期的士大夫最讲究气节,那个时代的士人就最无耻最没骨头。歌颂官家最烈之日,便是官家“虐人害物即豺狼,又何必勾爪锯牙食人肉”,吃人最猛之时。
依据同样的“辩证法”,哪个时代“文艺为工农兵服务”叫得最起劲,那个时代的工农兵就活得最累最窝囊。小芦(当年的老芦)做完一天工,苦到眼睛发蓝,骨头都快散架了,晚上还得让人逼著去看高大全深夜翻仓扛麻包、江水英跳到龙江里堵缺口、萧某人在千重浪中挥镰割麦子、老寒腿忍著剧痛勒惊马,只觉得浑身肌肉块块乱颤,上下骨头根根发酸,恨得心里直骂娘:“这工农兵真TMD不知作了几世孽,白天苦一天还不够,晚上还得恭陪英雄下死力。白日黑夜就是不让你忘了出大力流大汗,这还让人活不活?”
可笑的是,那时周围的同志中,似乎就没谁悟出“大演工农兵”非但不是“为工农兵服务”,简直就是在精神上拷打工农兵,跟逼著大厨顿顿吃金华火腿似的。谁喜欢看自己熟悉的人和事?谁爱看的不是日常生活里见不到的、神秘的、遥远的、新鲜的名堂?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才是大众喜欢的玩意儿,禁止这些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牛鬼蛇神才是犯罪。
天天晚上恭陪扛麻包,小芦的汗流干了,就神游千里之外,去想为什麽“为工农兵服务”的美丽口号会变成折磨工农兵的老虎凳的道理。想来想去悟出了一条:这口号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其实只反映了提出者的无知、狂妄与僭越,因为它的假设是政府知道工农兵喜欢什麽,不仅能代表工农兵去决定他们的口味,而且有权为艺术家们规定方向。其实,只有工农兵才有权决定自己的喜好,而艺术家不是中国料理的大厨,谁也无权给他们定菜单。人家爱写什麽是人家的神圣权利,天王老子也管不著。官家若真想“为工农兵服务”,最好的办法就是“无为而治”,根本不管文艺创作,让艺术家爱写什麽写什麽,让人民大众自己去挑选各人喜爱的东西。因此,一个有这种口号存在的社会,艺术家绝对没有创作自由,而工农兵也就给剥夺了选择的机会,只能被迫去“欣赏”主子硬塞给他们的东西。这正如“关心群众生活”的口号一样,群众生活需要官家来关心,这生活也就没什麽活头了。
十多年后出了国,我发现西方的艺术走的正是这条路子。人家不但没有什麽宣传部,也没有什麽文化部,连个制订文艺方针的机构都没有,而是让艺术家和艺术八仙过海自行刨食。这样,市场经济规律就成了人民选择艺术品的杠杆,票房价值成了民意测验。这种无为而治充分保障了艺术家的创作自由,防止了政治与艺术“强迫作爱”,使得艺术真正地成了人民的东西。然而这麽一来,文艺似乎又就走上了另一条堕落之路。《超人》、《星球大战》、《蝙蝠侠》那种儿童游戏成了杰作,而什麽狗屁“龙虎斗”也成了热门货。好的作品当然有,可惜如凤毛麟角,西方十九世纪那些惊天动地的杰作大概是再也不会大批大批地冒出来了。这也毫不奇怪,既然让人民大众来作判官,就只有娱乐性强的快餐会给选中。证之以顾客的购买力,这个现象似乎确然存在:越是人民买得起的东西,堕落就越明显,电影、小说、音乐越来越俗,而绘画、雕塑比起来就好得多。
於此才悟出欧阳修《咏画眉》(谢谢台胞“星期天”先生的提醒)的道理: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这世上最受不得委屈、最需要绝对自由的行业就是艺术。一旦给艺术家预设方向、定下标准,艺术也就给宫了,因为灵感没了。中国自古以来,文艺都是为政治服务的,是宣讲儒道释三家教义的艺术化论文。有那个紧箍咒在那儿,诗文在唐宋以后没落就是必然的。至今咱们拿得出手的古典小说名著,基本是受束缚较少的士林落魄者当消遣写出来的,而戏剧的兴起则完全是草根社会的功劳。一般人只看到这个表面现象,就此得出肤浅结论,以为文盲大众的创作能力超过了臭老九,殊不知那其实是因为前者比后者更少一些思想上的禁锢,更多一些创作自由的原因。倘若吴承恩做了大官,他恐怕就不会去捏造犯上作乱的大闹天宫了。
所以,西方艺术政策(准确地说,是无政策)的局限,是在实际上而不是口号上实行了“文艺为大众服务”这个原则。在道义上,这当然是正确的。然而在艺术上,至高无上的应该是创作自由,艺术家的上帝就是他自己,哪怕是人民也无权强暴他。在西方,为人民写作,其实就是为金钱写作,不会迎合市场的艺术家就得连作品一道饿死,而迎合俗众胃口的作品则难得是阳春白雪的不朽之作。可悲的是,人们只知道抨击好来坞的浅薄文化,却看不到那是文艺为大众服务的必然结局。
大众文艺当然需要,然而却不应该是理想社会唯一的东西。其实,只要社会是民主的,就不愁主流文艺会变成脱离人民的象牙塔,这就是只有极权制度国家才会高喊“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根本原因。然而,一个理想社会有了大众文艺还不够,应该兼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而有之。当年社会主义国家那种用国家财力把职业作家养起来的作法,似乎应该整合到现行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去。不过,这话说来容易,真要操作起来就难了,该养谁不该养谁又由谁来说了算?世上最无统一的硬性标准的玩意儿就是艺术,君不见曹长青批老高批得比反党还来劲?你难道又能怀疑人家的水平比不上世界级专家?也许,两全其美的路子是没有的,人民大众当家作主之日,就是纯艺术凋亡之时。世上最倒楣的行当或许就是作艺术家,不当极权制度下的倚门卖笑女,就作大众祭坛上的延颈待宰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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