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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虎子的天空(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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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虎子的天空(39)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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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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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虎子的天空(39) (984 reads)      时间: 2002-1-08 周二, 下午8:10

作者:芦笛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虎子的天空(39)





芦笛





豁子正要往电磁锁里塞那磁卡,突然又停了下来。他想,就这么闯进去,万一碰上春莲正在和那洋杂种作爱怎么办?那才是进退不得。要不用手机先给他们打个电话?但电话上又怎么讲?春莲知道他来,会让他进去吗?她知道他这么快就查明了他们的下落,恐怕只会吓得报告旅馆的保安。那时才是羊肉没吃上,惹了一身骚。



他犹豫不决,呆在门口进退两难。最后他看看手表,已经快到九点钟,心一横就轻轻地拧开了门。再犹豫下去,恐怕真要拖到他们上了床,他想。



开了门他便松了口气。屋里只开着壁灯。春莲和那个老外在落地窗前并排站着,望着窗外脚下的万家灯火。那老外左手挽住春莲的腰,右手端着一杯红葡萄酒。春莲把头斜倚在老外的肩上,两手环抱着他的腰。门开时春莲正仰起了头,踮起脚尖亲了那老外的耳朵一下。



虽然早在路上反复告诫过自己,进门前也有思想准备,豁子一见这情景还是禁不住怒火腾腾。他忍不住咚地一声摔上了门,伸手开了大灯开关,大步迈进房间去。



听见门响,两人同时回过头来。春莲一看就惊叫出声:“豁子!是你!”



那老外看了春莲一眼,像是立刻便明白了他是谁,马上站到春莲前挡住了她,板下脸来说:“对不起,你不能进来。你没有得到许可。你这是入侵。请你马上出去!否则我马上报警!”



豁子一听,气上加气:这洋杂种拐骗人家的老婆,他妈的却成了个保护良家妇女的大侠,他这个受害人反倒是私入民宅强抢平民女眷的土匪!他下意识地篡(手篡)紧拳头,左手让碎玻璃划破的伤口又迸开了,血渗出来,浸透了绷带。



春莲赶快抢上前来,扭头对那老外说:“肯思,没关系。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原来的男朋友豁子,这位是我的未婚夫林肯思。”



林肯思略为惊异地看了春莲一眼,不过还是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认识你很高兴。”



豁子没理他,对春莲说:“春莲,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春莲打断了他:“我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就没听那磁带?”



“我听了,”豁子诚恳地说,“我足足想了一夜。你说的话句句是实,我没什么可说的。我是来向你认错的,求你跟我回去,咱俩马上结婚,好吗?”



说到这儿他就再想不出别的话来了。他不知道排练了多少次,可事先想好的话这会儿却一句也想不起来。眼见春莲跟林肯思那么亲热,他真是心如刀割。春莲和他同居这么些时候,除了喝醉的那晚,从来就没有抱过他,更没有亲过他一次!



春莲颇觉意外,原来满是戒备的神情松懈了下来,对豁子说:“坐下说吧,豁子。你要喝点什么吗?”



豁子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林肯思问春莲:“你需要我出去吗?”春莲说:“不用,你呆着没关系。我没什么要瞒你的。”她让林肯思在床上坐下,自己在桌边对着豁子坐下了。一时间三人都没说话。



豁子沉默了一会儿,把那提包提了起来,对春莲说:“春莲,我把你留下的美元带来了。你把它还给林先生,跟我回家吧,啊?一回去咱们就结婚,我对天发誓!我昨晚想了整整一夜,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正二八经娶了你。我也对不起虎子,对不起你。我真不该做那缺德事,害得虎子破了产,害得你丢了工作。但我现在明白了,只求你原谅我一次,咱们从头再来,好吗?”



春莲万万料不到豁子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明白豁子的心性,知道他能做到这个地步是何等的不易。她给深深感动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豁子见状,觉得是趁热打铁的时候了,便赶快站起来,走了过去,把那提包递给林肯思。林肯思不接。他便把包扔在他脚下,上去就拉春莲的手,边说:“春莲,咱们家去吧。回家后你爱怎么罚我都行,啊?”



春莲本能地一缩手,那厌恶的神情好像像癞蛤蟆跳上了手背似的。豁子给深深刺痛了,叫道:“春莲!你、你怎么这样……”林肯思大叫:“你放开她!”想冲过来,却被脚下的提包上绊了个趔且(走且)。春莲马上跳起来,一把掀开挡在面前的豁子,大惊小怪地跑过去,问他歪了脚脖子没有。林肯思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抱歉地对春莲笑笑,马上又抢到前面去护住她,警惕地看着豁子。



见此情景,豁子顿觉心灰意懒,转身就要出门,旋即又想,春莲虽然是这个态度,可到底没给个准话儿,于是又转过身去,说:“春莲,我要说的都说了。我再说一遍:以前我不是东西,没拿你当人看。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一定痛改前非。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一定拿你当心尖上的宝贝儿疼。回去咱们立刻就去登记结婚!你给个痛快话吧,倒底行不行?”



春莲听了豁子那番话后,觉得他态度非常诚恳,说的都是心里话。可她早就不爱豁子了,这会儿一颗芳心全在林肯思身上,怎么还可能跟豁子回去?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豁子,你刚才的话,句句是心窝里掏出来的。你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听了不能不感动。我知道你那要强的性格。你能找上门来低声下气地求我回去,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你的决心有多大。我相信,如果我跟你回去,你一定会照你说的办。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我跟你说过,喜欢谁,不喜欢谁,这事自己做不了主,没法强迫。我以前倒是喜欢过你一阵,但即使是那会儿,也远远比不上我对肯思的爱。”说到这儿她转过头去,深情地望了身边的林肯思一眼,“从肯思那儿,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爱。我的心已经给了他,再不能给别人了。让你伤心,我真是觉得对不起你。”



她低下头去,沉默了。豁子长叹一声,掉头便走。春莲却又叫道:“豁子,等等!”



豁子心里一阵狂喜,以为春莲又改了主意,马上又返回去,却见春莲从地上捡起那提包,说:“你忘了这个。”



豁子顿时从头凉到脚,怒气从心底阵阵升起。他强压下怒火,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春莲却赶过来拉住,硬要把提包塞给他。豁子站了下来,对着春莲冷笑了一声,说:



“春莲,在你心里,我始终就只会是个只知道钱的人,是不是?你给我留下七万美金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还把利息算进去了?敢情你以为不加那利息,我就不答应,多给我点钱,我就眉开眼笑地让你走人?你他妈的也太小看人了!”



春莲一愣,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你还能是什么意思?不是这个意思,你还我七万干什么?”



“那好,那就只还你本钱吧,行吗?”



豁子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憋到脸红筋胀才憋出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他妈的是个利钱本钱的事吗?你他妈的小看人!跟我住了这么久,你最后还来这手侮辱我!”



春莲愣住了,这才明白了豁子的意思,但不还钱又怎么成呢?她为难地说:“豁子,你要是不收这钱,我这良心上更下不去了。你收下吧,啊?求你啦。”



豁子冷笑着说:“嗷,原来,你花这钱是买个良心平安的?我还以为你不拿钱当回事呢!你不是说过吗,‘人心是肉长的,不是钱做的,用钱买不来’?这会儿又要用钱买你的良心,买我的欢心了!真他妈的又做婊子又立牌坊!”



林肯思在一旁听着豁子开口闭口“他妈的”,早就非常愤怒了。他知道那是中国的骂人话,相当于英文里的四字经。他在美国上流社会长大,从小就养成了尊重女性的习惯,从没听见过男人用这种下流话骂女人。当最后听到豁子连“婊子”都骂出来时,他更是气炸了肺。他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但他在语言学院学过旧白话小说选段,知道“婊子”相当于英文里的whore, 以为那中国黑手党的头子是在侮辱春莲。他不明白豁子为什么生气,而春莲又为什么怕豁子要怕到苦苦哀求他收下钱的地步。他在契约社会里长大,欠债还钱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他以为豁子不收那钱是要留下个日后讹诈的把柄,于是便插了进来。



“你侮辱了春莲,马上向她道歉!请你马上收下钱,把借据还给她,然后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就要报警!”



春莲一听就知道这书呆子糊涂了,一时也无法说清这里面的曲折,只得叫道:“肯思!你别管这事……”



可林肯思倔劲发作,把提包从春莲手上抢过来,做势欲递给豁子,一边伸手出来,说:“把借据交出来!”



“借据?!”豁子气极反笑,“春莲,你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他一掌砍在林肯思伸到他面前的手腕上,“你他妈的给我滚远些!再跟老子罗嗦,老子揍死你!”



林肯思只觉得手腕痛得跟刀砍了似的,一看手上鲜血淋漓,不知道那血其实是豁子手上的,还以为豁子动了刀,马上把春莲一掌推得远远的,冲过去就拿起电话来要报警。豁子一看急了:这一报警就得连累带他进来的肥仔。他立刻冲过去一掌把林肯思掀开,把电话线拽了下来。林肯思跌开几步,断了线的电话机让他带了下来,打在腿上。他见豁子扯断电话,以为他要行凶,便把电话机提到手中,举起来对准豁子喝道:“扔下你的匕首!”



豁子一愣:“匕首?要揍你这黄毛未退的小子,大爷还用得着匕首?”他两把扒下西服外衣,咚的一声扔在地上,冷笑道,“想和大爷过招?来吧!”



衣服落地的声音竟然如此沉重,林肯思疑心顿生,一看那衣服里竟然掉出一柄手枪来。他大惊失色,当下决定和豁子拼个鱼死网破,就是死了也要救下春莲来,于是把手中的电话机朝着豁子狠狠砸去,跟着就去抢那地上的手枪。



春莲见肯思莫名其妙地和豁子打起来,心里急死了。她知道肯思根本不是豁子的对手,只有拉住豁子才能救下肯思,于是便扑过去拉豁子。正当她抢到豁子面前时,电话机飞了过来,正正地砸在她的后脑勺上,打得她一个趔且(走且),身子一歪就栽在豁子身上。



豁子见林肯思打了春莲,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正扶住春莲检查她的伤势,林肯思却大喝一声:“放开她!否则我要开枪了!”他抬起头来,见林肯思两手平端着一枝红星枪正对着他。他不知道那枪其实是自己的,潜意识里闪过个无关的念头:“怎么鬼子也使这种枪?”



林肯思紧张万状,端着枪的手微微发抖,连连厉声喝令豁子放开春莲。豁子眼见这洋杂种如此不讲理,莫名其妙打了春莲也不过来看看,却弄出枝枪来吓唬他,瞄准也不知道该瞄哪里,对着最不容易打中的脑袋,越发怒火万丈,下了决心要把那洋杂种狠狠地揍一顿,当下嘿嘿冷笑一声,也不理林肯思,察看了春莲后脑,发现那儿只是肿了一个大包,便把她轻轻推在一旁,迎着林肯思慢慢走过去。



林肯思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枪,一边后退,一边连叫:“停住!停在你原来那儿!否则我要开枪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实在没有勇气真的杀人,但如果不制服凶徒,让他把枪抢过去,春莲和他都得送命。他退到碰上了落地台灯时无可再退,心一横,对着豁子的大腿就是一枪。



春莲让电话砸懵了,稀里糊涂地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见肯思端着枪对着豁子,急得大叫:“肯思!别开枪!这是误会!”一边飞扑上去拦住林肯思。这时枪响了,子弹穿过她的腹部,打进了豁子的右胸。



林肯思原来瞄着豁子的脸,豁子打算接近他后,突然蹲下,一个扫堂腿把对方扫倒,没想到林肯思突然改成射击他的大腿,他这一蹲下去,子弹穿过春莲后便打在他的右胸上,打断了一根肋骨,夹在胸膛中。他倒地的同时使出了扫堂腿,中了枪的春莲被他扫倒,头重重地摔在地毯上。



林肯思一看打中了春莲,吓得魂飞天外,扔下枪就扑了上去。春莲面朝下躺在地毯上,背上的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他连叫着春莲的名字,把她翻了过来,见她双目紧闭,怎么叫都不答应,前面的衣襟也浸透了血。他急得大哭大叫,稍一定神,才想起来应该赶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刚要站起来,却被豁子一把揪了起来。



豁子脸色铁青,血从右胸汨汨地冒出来。他在黑道出生入死,一看春莲那样就知道子弹打破了大血管,没救了。这洋杂种莫名其妙地开枪打他,又没有杀人的※巴胆量。要是他瞄着他脑袋开枪,他和春莲都不会冤枉中弹。他怒气腾腾,忍住剧痛和右肺的窒息感,用不得劲的右手抓住林肯思的前胸,左手左右开弓,一连打了林肯思几个耳光,然后一拳把林肯思送到地毯上躺着。



林肯思本来完全让震骇和悲痛压倒了,一时竟忘记了豁子的存在,豁子这一打才把他打醒了。他看这黑手党匪徒在害死春莲后还要行凶,怒火中烧,大骂:“You bastard! You killed her! I'kill you!”一翻身就把掉在地上的枪捡起来,坐在地毯上,对着豁子就是一枪,子弹擦着豁子的耳朵飞了过去,气浪刮得他的耳朵火辣辣地疼。



眼见这洋杂种平白无故害死了春莲还要继续杀人,豁子简直气炸了肺,跳起来双足连环飞出,左脚踢在林肯思持枪的右腕上,右脚正中他的下颏。林肯思向后便倒,手中的枪飞了出去。



豁子刚扑到地上捡起枪来,突然听见林肯思在身后怪叫一声,同时觉得脑畔风生,不假思索地侧身一躲,落地台灯的灯座就沉重地砸在他右肩上,砸得他两腿一弯就跪在地上。他立刻借势一个横滚滚开,翻过身来对着林肯思,只见台灯座刚刚再次砸下来,沉重地砸在身旁,立刻伸出左手,死死抓住灯杆。林肯思拽了一下没能拽动,扔下灯杆就恶狠狠地向他扑上来。豁子身躯立即向后一倒,借势一收腹,双腿屈至胸前后立刻弹出,使出“兔儿双蹬”那一招来,将扑上来的林肯思蹬得向后飞出。他借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冲上去一脚踢在刚刚坐起来的林肯思的下颏上,踢得他再次倒地,紧接着一个箭步跃上去,左脚踏出,踩在林肯思的咽喉上。林肯思拼命挣扎,但要害被制,只觉得憋得快要窒息,双手在空中乱抓,却再也挣扎不起来。



等到终于制服了林肯思,脱离了危险,豁子才觉出右肩和右胸的剧痛。他两眼发黑,几欲晕倒,提了口气镇定了一下,才驱去眼前的黑晕,一时间怒气腾腾不可遏制,右手一动就要揍林肯思。一动才发现右手原来握着枪,于是想也不想便伸下手去,把枪顶在林肯思左胸上,一连开了三枪。林肯思双脚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豁子这才消了心头恶气,对着林肯思的尸体发了半天呆,觉得今晚这※巴事真是莫名其妙。三个人莫名其妙的让这洋杂种害得同归于尽。他想着想着又气起来,忍不住提起脚来,在林肯思的尸体上重重地连跺几脚,却听见春莲微弱地叫了一声“肯思…别开枪…”



豁子赶快跑过去,见春莲睁开了眼睛,看见他浑身是血,断断续续地问:“豁子…你给肯思…打伤了?肯…肯思呢?”



豁子恨恨地说:“他死了!让我毙了!他害死了你,还要打死我,我就宰了他!咱们三个人一道死,死个痛快!这倒是个最理想的解决办法。本来我就在想,你走了,扔下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这下倒好,你也走不了,我也没法活下去了,大夥儿打连环吊,死在一起!”



春莲什么也没说,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又睁开眼,微弱地问:“他真的死了?”



“是的!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我对着他的心脏开的枪,那还能不死?”



“你…你为什么要杀…杀他…”



“不是我要杀他,是这个疯杂种要杀我!三次要杀我!第一次开枪打在我的胸膛上,第二次差点儿打中我的脑袋!第三次更他妈的下三滥:我弯腰去抢枪,他居然在我背后使台灯座子猛砸我的脑袋!我不杀他,这会儿躺那儿的就是我了!我说春莲,你怎么会姘上个动不动开枪打人、还在人家背后下毒手的杀人犯?这疯疯癫癫的洋杂种到底有什么法术,把你害得神神道道地扔下家,什么都不管不顾地跑去跟他?”



春莲叹了口气:“你别骂他…他是个好人,只是不懂…不懂中国的事,今晚的事…倒不是你的错,不过,不过也不是他…他的错,还是我命不好,命里…命里没这个…福气…,豁子,我真的要死了吗?”



她那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焦灼地看着豁子。豁子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夺眶而出,点点滴在春莲的胸口上。这还是他长大成人后第一次落泪。



春莲又断断续续地说:“大哥,我还是做…做你的小妹吧,你赶快…赶快上哪儿找个…录音机来,趁我没断气,留、留个言,证明…证明今天晚上的事是误会,你是…你是自卫…”



豁子摇摇头,春莲明白了,说:“来不及了,是吧?那你赶快…跑吧。最好跑…出国去,杀了个…美国人,国内是没…法呆了。你走前,把我搬过去,和肯思…肯思躺一块,行…行吗?求你啦,大…大哥…”



豁子热泪滚滚,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他怕搬动春莲送了她的命,便轻轻放下她,把林肯思拖了过来,和春莲并排躺着,春莲说:“大哥,你…你真好,谢谢你,再帮我翻一下身,我…我要抱着他…”



豁子把春莲轻轻翻起来,把她的右手拿过去抱在林肯思身上。这折腾几乎耗去了春莲体内正一滴滴流干的生命力,她疲惫地闭上双眼一动不动。豁子以为她死了,正要去试脉搏,她却又睁开双眼,扭过头来对着豁子焦急地说:



“大哥…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克夫命?把肯思…把肯思克死了?等我死了,他肯定…在天堂里,我会不…会下地…狱?你也知道,我当过…当过婊子…”



豁子涕泗滂沱,骂道:“放屁!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他妈的扯※巴淡!小妹,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着来!谁要在阴间敢说你一句坏话,老子把他的夜壶脑袋揪下来!”他过于激动,牵动了右胸的伤口,咳了好几声,只觉得右胸堵得闯不过气来,等他喘过气来,突然意识到他的话可能没什么说服力,便赶快柔声而坚定地安慰道:“你那朋友是我打死的,不是你克死的。要下地狱该我去,轮不到你。你过去干那事是为了救家里人的性命,论心肠比谁都干净!我敢和你赌脑袋,你一定会上天堂,跟你那朋友在一起!”



春莲微微一笑,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说:“是…是吗?那…那该有…有多好…”接着那笑容就在脸上凝固了。



豁子放下春莲,这才想了一下该怎么办。他听见远处传来警笛的呼啸,知道那是旅馆里的保安听见枪声报了警,警察正在赶来。他负了伤,根本就逃不了,这嫌疑是怎么也洗不清的了。死的又是惹不起的美国人,官家若不找个冤大头顶缸,怎么向人家政府交代?与其给押赴刑场吃枪子还给割了腰子,还不如自行了断。



他打定主意,心情突然平静下来,走过去捡起扔在地上的枪,旋即又扔下了,觉得死在这屋里太没意思:春莲抱着那洋杂种死在一起,他再躺在一旁做第三者算什么事?



他用左手提起椅子,对着落地窗猛砸,把玻璃打得粉碎。放下椅子时,他看见地毯上扔着的那个提包,心里一动,便走过去打开提包,把钞票上的纸带统统拉断,提着包钻出窗户站在窗台上。钻出去的时候他很小心,怕一不留神让窗框上的碎玻璃划伤,却又立刻觉得好笑:要死的人了,还去操那些闲心!



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他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便把手上的提包翻过来抖了又抖,让里面的钞票像传单一样撒下去。看着一张张纸片在夜风中翻卷,他觉得自己最后做了一件好事:与其让人贪污,不如让老百姓发点小财,没准下头就有像虎子那样的穷汉呢!



他最后把提包也扔了下去,朝着夜空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幕让闹市的霓虹灯染成了暗淡的血红。没能死在一个晴朗的夜晚,他觉得有点遗憾,随即又对着自己摇头笑笑:这他妈的有什么两样?



他不再多想,深吸一口气,便从17楼的窗台上跃进了他的天空。



夜风呼啸着从下面灌进了裤管,把裤子绷得鼓鼓囊囊的。他觉得很不舒服,便在空中作了个优美的滚翻,让头朝着下面。他一低头,看见了脚下黑沉沉的夜空,觉得用这种颠倒的姿势看天地很有趣,几乎笑出声来。



他突然记起小时候在家乡和小夥伴们比赛拿大顶时,也用这种姿势看过天空。家乡的天空可不比南方,常常是万里无云。那天蓝得脆脆的,就像是去邻村看大戏时远远听见的高亢嘹亮的清笛。



豁子眼前又出现了家乡那脆脆的蓝天。这蓝天突然幻成了火辣辣的朱红,立刻又绽开成了一朵巨大的皎洁的白莲。那白莲突然爆破了,天地在瞬间内融入了永恒的无边黑暗……



作者:芦笛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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