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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关于晚期鲁迅的一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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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 [博客]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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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一 彷徨于无地
炸使馆那阵,我跟北京的好几个朋友都几乎吵翻了脸。其中一个最后失望地对我说:
“看来,你还是对美国抱有幻想,以为这个一贯支持世界各地恐怖组织的强权有什么道德担当,把这个强权当作了你的道德偶像。”
我回答道:
“你恰恰错了。如果我告诉你,我对外做版权买卖的时候,对于美国的文化产品一直抱着能不进就不进的态度,你会惊奇么?”
“你这样做的根据是什么?”他问。
“我这么干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如果说极权政府的飞扬跋扈对所在国的人民构成了生存威胁,美式消费主义对人类构成的是真正的全球性威胁。按美国的生活方式,中国或者印度一个国家就可以在短期内把全球石油资源全部消费光,令人类彻底退回铁器时代。这种生活方式诚然是个人的自由,但做为文化贩子的我个人,至少不愿意为这样一种生活方式的泛滥推波助澜。而几乎所有美国的文化产品,都在有意无意传播他们的生活方式:一家好几辆“油老虎”型汽车、大房子、人和人之间隔得远远的。等等,等等。
“尽管,我认为美国人应该出兵科索沃。”我重申了刚才惹他发火的观点。
他沉默了一会,给了我这样的答复:
“我现在知道你的立场了。如今尖锐冲突的双方,你是既对这一方深恶痛绝,也对另一方高度警惕。这也算是你的自由主义能够自圆其说吧。至于我,”他停了一会说,“我现在至少要去游行贴大字报,表达我的愤怒。”
“我不想彷徨于无地!”他最后对我、也像是对自己说。
我吃惊不小,不知道他年轻轻的,怎么语气这么消沉呢。我只知道这话来自鲁迅,后来回去才翻出原文来: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
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
我不愿意!
呜乎呜乎,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影 的 告 别》
时年1924,那时的鲁迅,还像一个真的堂吉诃德,荷戟独彷徨。然而字里行间,我们仍可看出他对“彷徨于无地”状态的忧惧。彷徨于无地,虽然保持了独立性,却到底还是一种彷徨,而不是一种超越之后的镇定,不像真的不在乎“叫喊于生人中而无人回应”。
不久,他就走上了斯大林主义的道路,在风雷激荡的时候做了一只“勇敢的革命海燕”,不再彷徨了。
二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嗜血者张承志对鲁迅的推崇,最多只够格给90年代的中国思想史做个毛主义回潮的注脚,然而他有一个说法我非常赞成:考察晚期鲁迅的精神状态,不能不提他最后的力作《故事新编》。
张承志最爱称引的《铸剑》,似乎还直接给张的名作《西省暗杀考》提供了灵感来源。《铸剑》里面有这么一段话非常值得注意:
(背景:眉间尺的父亲是有名的剑工铸匠,受国王指令,辛苦三年,铸成雌雄二剑。料到国王多疑,藏下雄剑,只把雌剑贡献。果然,国王怕他“再
去给别人炼剑”工匠成了“第一个用血来饲养自己炼成的
剑的人。”眉间尺十六岁那天,母命其背雄剑复仇。至城中,逢王出巡,为庸人琐事所绊,未及下手。此时,有黑衣人出现。)
人群里,“挤进一个黑色的人来,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令人毛骨悚然的鸱枭般的声音,磷火也似的眼睛”
“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的心里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
“你不要疑心我将骗取你的性命和宝贝。……这事全由你。你信我,我便去;你不信,我便住。”
我怎么地善于报仇。”
“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的。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多么熟悉的自画像!
“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一句话,掷地有声,成为鲁迅晚期精神状态的最好写照。今天,不管是贬鲁的张耀杰,还是褒鲁的钱理群,都不约而同地找到了这一句作为晚期鲁迅思想的夫子自道。通读鲁迅之后,张耀杰愤怒地写道:
“这番强权话语的内在逻辑是,我宴之敖者才是唯一值得信赖的救世
主,拥有替弱势者复仇的无限正义和无限权力,你必须贡献出“你的
剑”和“你的头”,连同你的全部信仰由我包办、由我共产,我才能
够设下骗局杀死国王,从而实现三个人同归于尽的“大出丧”。返观
历史,一篇《铸剑》无形中成了中国革命的一个缩影。”
在张耀杰那里,“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是鲁迅放弃自我,把自己交给斯大林主义大批判运动的证明。而同为自由主义思想者的钱理群教授,却从中读出了鲁迅晚期痛苦的灵魂:
“原来,这也是一个受伤的灵魂。——我们立刻想起了魏连殳,想起
作者自己。何尝没有过火热的生命和热烈的爱,只是在一次次的,而
且仿佛永远没有止尽的打击、迫害、凌辱、损伤之下,感情结冰了,
心变硬了,一切缠绵却不免软弱的柔情善意都被自觉排除,于是,只
剩下一种情感——憎恨,一个愿望——复仇:这确实是生命的深刻化,
却又未尝不是生命的扭曲与单一化。”
钱教授还从铸剑的描述中读出了鲁迅的“心灵史”:
高温高压下锻炼三年,“漆黑的炉子里,躺着通红的两把剑”,又“用
井华水慢慢滴下去,那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这样的七日七夜,
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这“极热”后的“极冷”,“通红”后的“纯青”,这“铁”化后
的“冰”,难道不正是“黑的人”(也许还有魏连殳)这类“复仇之神”
的性格、灵魂的象征?
钱与张的解读看似相去万里,实则不难统一:正是在“彷徨于无地”的极端痛苦之后,“憎恶了我自己”的鲁迅才毅然走上损人不利己的复仇不归路,以“让敌人难受”作为自身生命的唯一目的。在那条路上,他不再孤独,不再彷徨,高举着雄剑刺向每一个他看不顺眼的“愚弱国民”。他在他眼里,这些人不过是复仇路上的绊脚石罢了,甚至这些石头就是砍杀的目的本身,“死多少是不足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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