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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贴旧作，温故知新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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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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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重贴旧作，温故知新 (515 reads) 时间: 2003-3-22 周六, 下午5:48

作者：芦笛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重贴旧作，温故知新

芦笛

下面这篇文章是在911 事件发生后不久写成的。如今海湾再次卷入战火，重看旧作，感慨无穷，让我不能不惊奇身为世界领袖的美国总统何以如此缺乏政治智慧，老芦一年半前看到的问题，他到现在也看不见。

请看下面这两段话指出的国际反恐斗争的实质和常规战争的最根本差别：

<<美国的这个弱点是为“战争”的本质决定的，也是最危险的，因

为它会煽起军民的挫折感，使他们在恼羞成怒之余不加思索地使用

大规模军事行动来发泄。不用说，大规模军事报复对政客的吸引力

更加强烈，因为它“立见功效”，能慰抚愤怒的选民。

由上可知，老美要趟的这潭浑水，实在是凶险之至。最根本的特点，

是它不是一场普通意义上的战争，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分散的警察

行动，不能靠大规模军事行动来达到“战争”目的。军事手段充其

量只能照样起到辅助作用，必须审慎地、准确地、有节制地进行，

以免在劳师无功的同时不必要地激化国际上的紧张关系。>>

这个差别，白痴小布什到现在也没能看见。因此，一年半前他就暴露出来的战略策略错误，于今到达了高峰，重温下面这段话，我不能不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最大的策略错误，还在于华盛顿似乎没有看到这场“圣战”的非

战争本质，仍然想以其拿手的强国思考方式来处理这无比复杂的难

题，想以正规军队打一场正规战争来迅速解决问题。如果政府真的

出此下策，或许会有助于安抚取悦选民于一时，但最终不但不能根

除或至少严厉打击世界范围内的恐怖活动，反而遗患无穷。战争难

免伤害无辜平民，不但会剥夺世界人民原有的对老美的同情，使美

国完成从无辜受害人到施暴者的形像转化，而且刺激阿拉伯世界原

来已够浓厚的反美情绪，更会诱惑某些国家如中国情不自禁地加入

到这种反美统一战线中去充当领袖，使本来就已紧张的中美关系恶

化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这段话在一年半后不幸而言中，不能不让人感慨万千。这一点，参议员Byrd已经在他的演说中指出了，只是他说的远没有我的全面和准确。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中国政府的表现远远地超过了我的预计，说明这个政权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从农村无知痞子到精英政治家的过渡。我见楼下有人骂中国政府反战，让我哑然失笑：如果连这点lip service的伪善(=善)功夫都不做，那还有脸在国际社会上混？北京真实态度如何，华府心知肚明。

从这个角度来说，未来中美关系的福音，正在于美国的策略错误上。阿拉伯世界反美情绪越高，则中国变成美国的准盟国的希望也就越大。如此看来，那些拥战的“民运人士”逢美即捧、逢共即骂，实在是表错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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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涉过的愤怒之河

──小议美国面临的困境

芦笛

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全国沸腾，参众两院迅即一致同意授权总统动用武力报复，小布什在全国人民面前信誓旦旦，声言要将这“十字军圣战”（crusade）进行到底。与此同时，国际观察家们却开始窃窃私语，谈论起美国面临的这场战争的难处来。

美国的军事实力举世无双，如果打一场正规战争，恐怕哪个国家也不是对手。问题是美国人要进行的这场“圣战”，不是一般的战争，甚至不能叫作战争。无论美国资源如何充足、科技如何发达、兵力如何强大，在对付恐怖主义的战争中，这些优势都难以发挥，而是在没有航标的水域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趟。恐怕就连五角大楼的专家们，面对着这史无前例的挑战也难以进行沙盘推演。

(1) 正规战争的特点

正规战争的第一个特点是结局明显。交战中如一方被击败，或求和，或投降，战争也就结束了。然而在全世界范围内消灭恐怖活动并不是常规的战争目标。最具体、最直接的问题就是：这“圣战”打到什么地步、什么时候才算赢？举例来说，老美刻下的目标是抓到本拉登，“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布什语）。就算老美如愿以偿，把此公生擒活捉，绳之以法，那又怎么样？莫非这场“圣战”就此胜利结束？难道美国从此就不会再受到恐怖主义分子的袭击？就连我辈外行，也能立刻看出问题决不会如此简单。擒获个别罪犯和攻占敌国的首都是两回事。再破获粉碎几十个恐怖组织，也不能保证恐怖活动就此绝种断根。

第二个特点是敌我对垒分明。国际战争就更加一目了然。整个敌国的领土都是攻击对象。你有什么先进武器，只管往那里面扔就是了。哪怕炸死平民，也不会有谁来追究你的道义立场。以二次世界大战为例，用今天的眼光来看，盟军轰炸德国汉堡和德累斯顿的造成的巨大伤亡与对文明的破坏是毫无必要的暴行。然而尽管西方自由派知识分子谴责盟军的这些暴行，历史仍把轴心国钉上了耻辱桩。哪怕就是战败国的将领们，也没谁因为下令轰炸对方的城市、击沉对方的商船而受审。国际社会的共识似乎是：这是战争，而战争是非常事件。误伤平民虽然令人痛心，但是不可避免。除非陆军将领下令屠杀平民，才会因atrocity而受审。

最后一个特点是，交战双方在攻击对方前，绝对用不着去费心证明对方是罪犯，而自己是掌握了确凿证据的执法警察。战争中考虑的是战机和双方兵力的对比，不是彼此的法律立场。敌人是具体的和明确的，可不择手段痛打。它和警察行动完全是两回事。

(2) 难在何处？

老美的这场“圣战”，恰恰是一个国家针对遍布世界的罪犯和犯罪组织而采取的警察行动，而不是国与国的交战。虽然小布什最近在国会的讲话表明，老美并不仅仅是捉拿罪犯和犯罪组织，而是把目标主要放在支持纵勇恐怖组织的国家政权，首先是阿富汗，但在我看来，这场斗争的本质仍然是警察行动。孤立和打击痞子国家是必要的辅助手段，但根本任务还是去破获粉碎犯罪组织。

第一个问题当然是敌人在哪里？把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一个个犯罪组织侦察出来，如同大海捞针。在侦破并剿灭它们之时，还得收集大量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惩罚的合理应当。而要想做到这一点真是难于上青天。对方藏在暗处，蓄谋已久，思虑周密，是经验丰富的跨国犯罪集团。各行动小组一般都是单线联系，事成人亡，难以找到蛛丝马迹。就算是不小心留下了过硬证据，那也是出事以后的事了。受害一方只能亡羊补牢。因此，攻守的主动权不操在老美手上。山姆叔常常是先挨打，然后再思反击。但是，911 事件使得老美再经不起第二次世贸楼的惨剧，否则，布什就得灰溜溜地下台。谁当总统都没好果子吃。

第二个问题，是美国有世界警察的职务，却没有相应的执法权力。就算把全部陆军士兵改成警察，政府也没本事把这些侦察员组成别动队，派往全世界各地去破案或逮捕罪犯。如果罪犯藏在中东国家，你要去捕人，先得给全世界亮出过硬证据，证明人家是罪犯。这就又回到了上面说的那个攻守的主动权问题。不管怎么看，这“圣战”似乎都得是后发制人。不幸的是，老美的国民性决定了他们不习惯于扮演这种老是挨打的角色。

第三个问题是这“圣战”和一切战争不同，不但没有什么明显的胜利诸如中途岛、西西里岛那样的大捷可以鼓舞人心、激起士气，而且旷日持久，花尽水磨功夫还看不出什么明显效果。正在这一点上，民主国家显出了它的弱点。一般来说，自由国家的民众没有耐心，喜欢速战速决、立见功效。在专制的日本和德国，人民战斗到最后一口气还相信胜利最终属于他们，而在民主的美国，人民打了十年越战，国内丝毫没受战祸，却也厌烦到起来造反，把允诺结束越战的“狡猾的尼基”（Tricky　Nicky）选了上去。

最后一个问题是战争的常规手段在这场圣战中根本就用不上。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成员们接受的是西点军校的常规战争训练，不是如何抓罪犯。你战略战术再高明，士气再旺盛，武器再先进，也无助于打赢这场战争，因为没有一个明确具体的目标等你去攻击，没有一条清楚的战线等你去突破。举例来说，刻下老美要进攻阿富汗。就算你用核弹把该国彻底夷平，或是用重兵占领了该国，那又怎么样？本·拉登照样可以鸿飞冥冥，受害的只是无辜的平民。美国的这个弱点是为“战争”的本质决定的，也是最危险的，因为它会煽起军民的挫折感，使他们在恼羞成怒之余不加思索地使用大规模军事行动来发泄。不用说，大规模军事报复对政客的吸引力更加强烈，因为它“立见功效”，能慰抚愤怒的选民。

由上可知，老美要趟的这潭浑水，实在是凶险之至。最根本的特点，是它不是一场普通意义上的战争，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分散的警察行动，不能靠大规模军事行动来达到“战争”目的。军事手段充其量只能照样起到辅助作用，必须审慎地、准确地、有节制地进行，以免在劳师无功的同时不必要地激化国际上的紧张关系。奇怪的是，美国的政治家们似乎没谁看到这一点。自从祸起箫墙，小布什犯了若干策略上的错误。

(3) 布什政府的错误

首先，他极不恰当地将这场世界范围内的警察行动称为“十字军圣战”（crusade）。虽然他用的是这个词的引伸义而不是原义，但毫无疑义要引起中东国家和世界各地穆斯林的反感。仍然容易被人故意曲解。十字军东征是中世纪由教皇号召，由西方基督教国家发起的对穆斯林世界的血腥侵略战争。目前文明世界普遍对此持否定态度，连教皇本人都在几年前跑到中东去为此道歉。布什虽然跑到美国的清真寺去表了态，表示要把一小撮恐怖分子和广大穆斯林区分开来，但如果处理不好，很容易把世界文明与野蛮势力的搏斗变成基督脚文明和伊斯兰文明的冲突，使美国与中东国家之间那本来就紧张的关系更加紧张，而这场“圣战”要想取得成功，没有大部份中东国家政府和人民的支持和谅解是不可思议的。目前美国和某些欧洲国家已经发生了暴民攻击穆民的不幸事件。如果这种风波越演越烈，将导致老美在全世界面前丧失原有的道义立场。

小布犯的第二个错误是对着全世界人民说他“要本拉登，不管是死是活”。这种说法，当然可以让选民觉得解气，然而却违反了文明世界“无罪推定”的神圣原则。正常的操作程序，应该是在出示了无可辩驳的证据后再下通缉令。撇开道义原则不讲，光从策略上来说，这样做也才能保证师出有名，不至于因为日后拿不出证据来，反把自己置于尴尬地位。如今塔列班就吃准了这一点，请老美亮证据。如果老美亮不出证据来就贸然兴师，只会促进阿拉伯世界反美统一战线的形成。

最大的策略错误，还在于华盛顿似乎没有看到这场“圣战”的非战争本质，仍然想以其拿手的强国思考方式来处理这无比复杂的难题，想以正规军队打一场正规战争来迅速解决问题。如果政府真的出此下策，或许会有助于安抚取悦选民于一时，但最终不但不能根除或至少严厉打击世界范围内的恐怖活动，反而遗患无穷。战争难免伤害无辜平民，不但会剥夺世界人民原有的对老美的同情，使美国完成从无辜受害人到施暴者的形像转化，而且刺激阿拉伯世界原来已够浓厚的反美情绪，更会诱惑某些国家如中国情不自禁地加入到这种反美统一战线中去充当领袖，使本来就已紧张的中美关系恶化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当然，通过确立国际反恐游戏规则加上武力威慑，迫使所有国家政权不支持恐怖组织活动，不失为剥夺恐怖分子活动基地的釜底抽薪之计，但我觉得，武力必须主要作为一种威慑手段来加以运用。真要发动国际战争，必须慎之又慎，因为上文已经说过，这样做收效甚微而隐患无穷。

因此，老美如今是面对着一条难以涉过的愤怒之河。有史以来，文明世界还从未面临过如此严峻的挑战。老美必须认识到，这场“圣战”是他们从来没打过的特殊战争，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在牵扯到各大国的微妙关系，决不只是他们一个国家的复仇大业。因此，不管怎样复仇心切，政治家们都必须统筹全局，谋定而后动，切忌出于眼前的党派政治利益考虑而干出哗众取宠的短期行为来。希望中国的政治家们也能老成谋国，不要随便置身于马蜂窝中，否则很可能让备受挫折感折磨的老美把中国当成抓得到的具体发泄对象，让民族蒙受毫无必要的沉重牺牲。

当年小布他爹率领文明世界打伊拉克，开战前，老布的外交功夫做到了家，真正做到了对伊拉克仁至义尽，在国际上彻底孤立了侵略者。如今小布面临的是性质完全不同的战争。要赢得这场特殊的战争，恐怕需要几个总统的不懈努力。心急吃不得热稀饭，盼小布和各大国的政客们好自为之。

作者：芦笛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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