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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六四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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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六四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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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六四见证 (1120 reads)      时间: 2001-11-02 周五, 上午9:37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林彬

「六四」虽然过去十年了,我作为「六四」事件的见证人之一,当 时的

情景现在想起来仍然是历历在目,惊心动魄。在这里,我愿把 我当时看

到的和听到的比较独特的情况告诉世人。作为这一历史事 件史料的补充,

使人们对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有一个更清楚的认识。



木樨地是「六四」血案一个热点 一般人认为,「六四」时惊心动魄的事

件主要发生在天安门广场, 这不完全符合当时的情况。当时在京的外国

记者主要集中在北京饭 店,因此他们对天安门广场及周围发生的情况了

解的比较多,报导 的也多。实际上天安门广场西边约三四公里处的木樨

地是发生了许 多惊天动地事情的热点地区,如向天安门广场挺进的第一

梯队的军 队是在木樨地首先向人民群众开枪的,木樨地是群众伤亡比较

集中 的地区之一;中央军委派要员乘直升机亲临部队上空命令部队向人

民群众开枪是发生在木樨地;第二梯队中的一支部队是在木樨地发 生哗

变,对抗中央军委的命令;在木樨地被烧毁的军车最多,军队 损失最大;

军队向木樨地的部长楼开枪造成人员伤亡而导致老干部 们的强烈反响;

军队从六月四日到六日派装甲车在木樨地不断向路 边群众及建筑开枪造

成群众伤亡,以至在铁道部值班的铁路总调度 在办公室被枪击身亡而震

动中央;军队在木樨地导演了一场愚弄群 众的丑剧并编制出第一部群众

拥护军队「平暴」的电视新闻等等。 我当时住在木樨地,亲眼目睹了上

述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暴风雨即将来临



部队在六月三日凌晨采取轻装突袭天安门广场的行动失败后,整个 北京

笼罩在十分紧张的气氛中。三日中午部队在六部口一带第一次 对群众施

放了催泪瓦斯。三日下午我下班回到家里,电视已开始反 复播送北京戒

严指挥部的通告,禁止群众晚上上街,要求大家呆在 家里。我们都感到

军队要采取强硬手段解决天安门广场的问题,一 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吃完晚饭,我怀著十分好奇的心情来到木樨地的复外大街上,想看 看大

街上有没有人,人们是否都呆在家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约八 条车道宽

的大街上挤满了人,到处在议论头天晚上和当天白天发生 的事情,根本

没把戒严指挥部的命令放在眼里。许多人对天安门广 场上的学生的命运

非常掂念,担心会像一九七六年的「四五」事件 那样,遭到武力镇压。

有些人开始把间隔汽车道和自行车道的水泥 墩横到路中间,有些人把停

在路边的以及停在附近汽车总站的三二 ○路汽车和一一四无轨电车也推

过来横在路上,以图阻挡军车。为 了能看得更清楚,我登上路边一栋高

层住宅,站在十层的窗户前往 下看,整个情景尽收眼底。宽约二三十米

的公路上,视线所及全是 人,看来这些人准备像「五二○」实施戒严那

天一样,用身躯把军 队挡在城外。更令人吃惊的是路边堆满了成百上千

的自行车,表明 许多人是骑车从其它地区赶来看热闹的,因为他们知道

复兴门外的 复兴路一带是军事机关的集中地,驻满了来京执行戒严任



的部 队,而复外大街又是由城市西郊通向天安门广场的必经要道。看著

这成千上万的人(我估计这时约有百万人呆在北京的主要街道 上),我

想他们一定和我一样,从小从教科书上学到的是只有国民 党和日本军队

会向手无寸铁的人民开枪,人民解放军绝不会向人民 开枪,他们万万没

有想到正是这种天真的想法将使他们付出血的代 价,一个震惊世界的惨

案将在他们当中发生。



军队开始强行推进



晚六点左右,数架军用直升机沿著长安街从东向西飞来,在木樨地 低空

盘旋了几圈后向西飞去。我分析上面坐著军队的高级将领,他 们在观察

形势,分析动向,向中央汇报。直升机的到来使气氛顿然 紧张起来,山

雨欲来风满楼,人们意识到部队要行动了。这时,上 百辆摩托车从天安

门方向开过来,几乎每辆车后面都坐著一个年青 的女孩子,手持一面彩

旗,他们高呼著口号,呼啸而过。这是一支 被称为「飞虎队」的摩托车

队,在当时起到联络和鼓舞士气的作 用。据说是由一批个体户和干部子

弟组成的,因为在当时只有这些 人具有购车能力。「六四」后他们成为

公安部门的重点打击对象。 摩托车的到来使群众立刻兴奋起来,人们闪

开路让他们通过,许多 人向他们挥手致意。大约在八点钟,有人开著摩

托车从西过来,大 声喊道「部队已过了公主坟,那儿的群众正在奋力



挡,快去支 援!」许多人骑上自行车向西赶去,有数百人将五六辆无轨

电车推 到木樨地桥上,把桥上的快车道完全堵住,这时木樨地已处在十

分 紧张的气氛中。九点多钟,我站在高楼上,已能听到西边远处人群 的

呐喊声像海潮似地一波接一波地传来。天已非常暗,虽然路灯亮 著,但

仍看不清远处的情况,只能凭声音感到部队已挺进到离木樨 地不远的地

方。这时已不断有受伤的群众被人送往木樨地的复兴医 院。我一看有人

受伤,立刻跑下楼去,迎面碰上一个头部受伤的小 夥子,一面用手捂著

淌血的头跑向复兴医院,一边大声地骂著: 「真他妈地动手了,法西

斯!」我非常想知道军队和群众到底发生 了什么样的冲突,我不顾一切

向西走去,穿过木樨地桥上的人行 道,来到了桥西。



血肉长城与军队对峙



眼前的情景使我震惊,成千上万的人簇拥在几十米宽的马路上,形 成了

厚达二三百米的人墙,与距桥还有三百米左右的部队对峙著, 你根本无

法挤过去。这人群一会儿向前涌一下,一会儿向后退一 下,迸发出震耳

欲聋的口号声。我向左拐,插到马路南侧中联部的 北墙边,沿墙向西穿

过人群来到北京铁路局门口,站到了已经挺进 到北京铁路局门口部队的

右侧,目睹著部队向前推进。站在部队最 前列的是防暴队,大约有近百

人,他们一手持齐胸高的盾牌,一手 持大棒,缓缓向前推进,后面紧



著的是坦克,再往后是满载士兵 的卡车、装甲车。在场的群众分成两部

份,围观者站在马路两边, 虽然他们之中也有人喊口号,但尽量避免与

军队冲突;阻挡军队的 则站在路当中,与军队对峙著,站在最前列的是

学生,其中不少是 女学生,他们手挽手组成人墙,与军队约有三十米的

距离。看得出 来,那天部队一出动就采取了由防暴部队强行开路的方式,

与企图 阻挡军队的人们直接发生冲撞,这样人们再想采取五月二十日戒

严 时那种靠近军车以至横卧在车前用身躯阻挡军队的意图根本无法实 现。

但即使这样,学生们仍然保持著清醒的头脑,他们知道军队只 是执行命

令,与军队发生冲突只会激化矛盾,并给当权者提供镇压 的把柄。他们

仍然存在著幻想,想以和平宣传的方式去感化军队, 影响军队,最终阻

挡住军队。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部队根本不为 任何宣传、呐喊甚至哭

泣所动,不顾一切地向前推进著。后来我听 一个在总政工作的朋友讲,

军委下了死令,第一梯队的部队必须在 凌晨四点天亮以前占领广场并将

广场清理完毕,因为北京饭店聚集 了大批外国记者,一旦天亮,天安门

广场的一切情景都会被拍摄下 来。



这时我看到在被防暴部队冲撞所激怒的群众中,有人从学生背后扔 石头

向部队还击,但在钢盔和盾牌的保护下,防暴部队根本受不到 任何伤害。

但当防暴部队拣起石头回击时,情况就不一样了,人墙 后面黑压压的全

是人,后面的人根本看不见前面发生的情况,因此 石头扔过来时,十



八九落在后面的人身上,这就是为什么不时有 人头部被砸伤的原因。学

生们想制止这种暴力行动,他们向后面的 群众大声地喊著什么,但无济

于事,混乱的局面使他们显得那么单 薄无力,他们无法阻挡住军队的前

进,也无法制止某些人扔石头, 他们夹在暴力之中,像怒海波涛中的孤

舟。我十分佩服学生们的勇 敢精神和冷静的头脑,同时为他们所处的无

奈困境而难过,我实在 看不下去了,又回到了高层住宅楼上。



人群与坦克较力



大约在晚十点左右,部队推进到木樨地桥西头,但被横在桥中的车 辆挡

住。部份学生和群众已通过桥上的人行道撤到桥东头,和木樨 地的群众

汇合起来。双方被二三层车辆隔开,形成了一种僵峙局 面。这时防暴部

队失去了作用,他们不敢在没有坦克、军车跟进的 情况下通过桥上的人

行道继续前进。过了一会儿,防暴部队退到坦 克后面,一辆坦克开足了

马力向桥中的车辆撞去,企图撞开车辆。 数千人在几个站在高处的年青

人的指挥下,在坦克即将撞到车辆的 刹那,喊著「一、二、三」的号子

也同时潮水般地冲向车辆。由车 辆组成的车墙在双方巨大力量的合击下,

发出轰然的巨响,但仍然 仡立在桥中,坦克的撞击被抵消了,人们发出

了胜利的欢呼声。接 著是双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较量,每一次都是以坦

克的巨大马达声 开始,以双方同时涌向车墙的壮观景象而达到高潮,



后在坦克的 后退和人们胜利的欢呼声中结束。这不仅是人民群众用身躯

同现代 重型武器的力量较量,也是人们对当局采取军事手段对付学生而

产 生不满的一种发泄。我被这壮观的景象所激动,深刻体会到什么是 人

民的力量。部队在多次撞击失败后,开始向群众发射催泪瓦斯 弹。炸弹

越过车墙落在人群中爆炸,随著催泪烟雾的弥漫,人们全 都躲开了,这

时坦克乘机开足马力向车墙撞去,一声巨响,两辆无 轨电车被撞得倾斜,

车墙中间出现了一个约两米宽的口子。当坦克 车往后退并准备再一次向

前撞击时,上千学生和群众冲了过去,硬 是把倾斜的车辆又推了回去,

封住了缺口,并用身躯顶住车辆,挡 住了坦克的再一次冲击。于是双方

的较量进入更紧张、更激烈的阶 段,上千人随著催泪弹的爆炸而散开,

又随著烟雾的消失而汇聚, 与坦克进行著搏斗,这惊心动魄的场面是在

任何电影中见不到的, 也是世界政治斗争史上所罕见的。



军队悍然开枪



突然坦克发动机的马达声停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寂静还没使人反应 过来,

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夜空。这时只见桥头的群众四散奔逃,仅 仅十几秒钟,

桥头及附近的马路上已经看不见人了,人们全都躲进 了公路两边的树丛

中和建筑物后。近百名头带钢盔手持冲锋枪的军 人从桥上人行道上走了

过来,在桥头散开形成一个半圆形,并不时 地向前方盲目地射击著。



著上来两辆坦克,一字排开,同时撞击 车墙,大约撞了三五下,就将车

辆完全撞开,为部队前进打开了通 道。也就在这时,桥上的无轨电车不

知什么原因著起火来,但因其 已被坦克推到桥边上,对过桥的部队构不

成威胁。这时大约是晚上 十点四十分。



这支由三十八军为主组成的西路第一梯队开始过桥,杀气腾腾地向 城区

推进。走在前面的是手持冲锋枪的士兵,他们边走边向前方及 两侧开枪,

为部队前进扫除障碍。紧随其后的是由坦克、满载士兵 的装甲车和卡车

组成的浩浩荡荡的大军,车队两傍每隔几十米便有 二三十名手持冲锋枪

的步行士兵护行著,他们也不时地向两边开著 枪。每辆装甲车、坦克上

方都有士兵探出半截身子,手持冲锋枪或 机关枪不停地左顾右盼,偶尔

地向可疑目标射击。枪声就像除夕之 夜的鞭炮声那样密集,响彻天空。

这时没有任何人敢再在公路上阻 挡军车,也许路边的群众已经有人中了

枪弹,知道部队开了杀戒, 他们只是躲在路边暗处高喊著「法西斯!法

西斯!」但我们这些在 观望的人还蒙在鼓里,认为部队是在打橡皮子弹

或一种没有弹头的 演习弹(我在部队当兵时士兵们称之为空爆壳)来吓

唬群众。这时 有子弹打在路边的石阶上,蹦出了火花,两个年青人为此

发生了争 论,一个说:「是橡皮子弹!」另一个反驳道:「橡皮子弹打

在地 上怎么会有火花,是真子弹!」我当时还插话说:「我认为不会是

真子弹,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没必要真开枪,他们只需要打 打演

习弹吓唬吓唬就行了。」正因为在楼上观望的人太多和我一样 想法,不

相信部队会开真枪,因此并没因为枪声大作而躲进屋里, 特别是部长楼

朝北的几十个公用大阳台,密密麻麻地站著几百人, 因都穿著浅色上衣,

在背后室内灯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注目。



部长楼遭殃



枪声越密集,楼下成千上万的群众反映越强烈,「打倒法西斯」的 口号

此伏彼起。那儿有口号,士兵就向那儿射击。有几个士兵甚至 离开公路

向复兴医院前的一群喊口号的年青人追了过去,边追边开 枪,一直追到

医院里,场面十分恐怖。突然,在我们所在的楼上有 人高呼口号,只见

士兵们立刻抬起枪口,向楼上扫射过来,首先是 无轨电车用的电缆被打

断,闪出火花,接著子弹打在头上的水泥墙 上,爆出火花并掉下水泥块,

这时我们才大梦初醒,知道部队动了 真枪,吓得全都蹲了下来。当我再

一次抬起身子向外看时,一个更 为恐怖的场面出现在我眼前,士兵们正

向部长楼扫射,阳台上数百 人惊恐万状地跑回屋内,各家的灯就像听到

了空袭警报似的,一下 子全关上了。整个木樨地陷入极度恐惧之中。据

后来住在二十二号 楼的朋友讲,住二十二、二十四号部长楼的数百老干

部对部队向部 长楼开枪十分不满,住在这里的部份人大常委还对被枪击

的情况作 了调查统计,仅二十二号楼就有二十八户家里的窗户被子弹



破。 有些人把打进屋里的子弹头作为证据交给了人大常委。



军人烧车,制造「暴乱」假象



部队的任务是向天安门进军,有人喊口号并不影响部队的推进,更 不存

在威胁战士生命的问题,为什么要开枪?何况喊口号的人躲在 暗处人群

中,盲目向居民楼的方向开枪,将会有多少无辜受到伤 害,会造成多么

严重的后果,这一切似乎没有人考虑。北京的群众 只是从电视里看到在

国外有的国家如以色列向投石头的巴勒斯坦人 民开枪,就已经十分残酷

了,但还没看到向喊口号的群众开枪的国 家,更没想到发生在中国。当

时我的感觉是士兵们似乎得到某种命 令,凡是没按戒严指挥部要求呆在

家里的,打死的都算暴徒,即使 有人在家里被打死,最多也是个误伤致

死,部队不承担任何责任。 大约在十二点左右,部队已通过了一半,一

辆军用吉普车突然在二 十五号楼和部长楼即二十二号之间停下,跳下三

个干部,躲在车的 一侧,不知什么原因,向二十五号楼疯狂射击。据我

所知坐这种车 的人至少是营团级干部,难道他们也不懂得这种向居民楼

开枪的严 重后果吗!一些战士不但开枪,而且还烧车。一辆曾被当作路

障的 三二○路的公共汽车被坦克撞坏后停在二十号楼前路边上,当部队

快要过完时,几个步行经过该车的战士顺手将车点燃,以图造成发 生



乱的证据。事后一位住在木樨地二十号楼并亲眼目睹战士烧车 的军队干

部在和我谈起此事时还非常气愤地说:「太不像话了,这 不是在搞国会

纵火案吗!」



大军过后,平民死伤枕藉



大约在凌晨一点多钟,浩浩荡荡的部队全部通过了木樨地,密集的 枪声

转移到东边市区。到这时为止我仍然不知道楼下群众中有多大 伤亡,因

为在马路上看不到一具尸体,而群众躲在路边绿化区的树 丛里,那儿没

有灯光,从楼上什么也看不到。但当部队通过后人们 又涌到公路上时,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约有上千人抬著尸体、 扶著伤员从四面八方奔

向复兴医院,这些伤亡者有的是用平板三轮 车拉著,有的是几个人抬著,

有的是用自行车驮著,有的是靠人扶 著。这些在木樨地伤亡的群众没有

一个是阻挡军队时被击中的,也 没有一个是像邓小平讲的是在战士生命

遭到危害时不得已被迫还击 造成的,他们都是躲在路边的无辜受害者。

看到这种情景,我跑下 楼奔向复兴医院,想进去看看,但到了医院门口

我却望而止步,到 处是伤员,到处是血,到处是被愤怒、恐惧扭曲的面

孔,到处是喊 声、哭声和伤员痛苦的叫声。这情景让我浑身发抖,心里

充满悲 愤。我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往回走,这时几个护送伤员的中年人

从 医院出来,对我讲,医院里全是伤员和尸体,急诊室里的血能没脚 脖

子,那情景太惨了,你没进去看也好。



白衣天使震怒



回到公路上,那儿又是另一番情景:许多人在拣子弹壳,其中有些 是孩

子。也许他们觉得很好奇,想带回去作个纪念。还有一些人把 被坦克撞

到路边的汽车、水泥墩子又推到马路中间,再度筑起路 障。不过这时人

少多了,也许许多人被这屠杀的情景所震住,再也 不敢有所行动;也许

有些人在目睹了这一切后身心都十分疲劳,回 家休息了,但留下来的显

然是一批不怕死的人。其中,又以一位复 兴医院的女医务人员最为突出,

她因被医院里的惨象所激怒,身著 医院的白工作服跑到马路上,指挥著

数十人把那辆被军队烧坏的汽 车又推到路中央。大概是轮胎烧坏的原因,

车很难推动,她大声喊 著:「一、二、三,一、二、三」,声音响彻夜

空。



我感到十分疲劳,心里也乱到极点,一夜之间人民军队在我心中的 美好

形像全打碎了,对共产党也失望到极点。我拖著疲倦的身体回 到家里,

才知家里的人一直为我提心吊胆,看到我回来,才放下心 来。木樨地所

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知道了,大家想说什么,可什么也 说不出来。这一夜

我始终无法入睡,除了开枪、死人的情景不断在 脑海中浮现外,就是担

心天安门广场上学生的命运。



共产党让北京人尝尝子弹滋味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拿著照相机想到复兴医院拍几张相片,经过二 十二

号楼和二十四号楼之间时,看到有人正在介绍昨夜部长楼里有 人被打死

的情况。原来昨夜部队向部长楼开枪时,有两个人在楼上 被打死,多人

被打伤。死者一个是住在二十四号楼八层的最高人民 检察院副检察长关

山复的女婿,他当时去厨房喝水,把灯打开,背 对窗户倒水时被子弹击

中头部身亡。关山复作为司法部门的最高负 责人之一,十分有经验,他

在确定女婿身亡后,并没把尸体立即送 往医院,而是保护好现场,并通

知了有关部门,以证明其女婿是在 家中被杀。后来听说,他第一个是给

当时和他住同一楼的北京市委 书记李锡铭家打电话,但家中无人接电话,

原来李锡铭事先知道部 队要开枪后,全家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另一个死

者是住在二十二号 楼十三层的中联部八十多岁的老副部长李初梨的保姆,

当时李老想 看看部队怎样挺进北京城,让在他家照顾了他二十多年的六

十五岁 保姆陪他到阳台上去,李老坐著,保姆站在他身边,被子弹击中

腹 部流血过多身亡。有人还讲,在部长楼对面路北的一排居民楼里死 的

人更多,其中一位妇女是国家计委的一个司机的夫人,在家中刚 洗完澡

从卫生间里出来,被从窗户外打进的子弹击中。有一个人插 话说,北京

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日本人进北京时只是在芦 沟桥打了一仗,

城里人没听见枪声;四九年北京又是和平解放,北 京人也没见过开枪。

这一下可好,共产党让北京的老百姓长了见 识,你们到复兴医院看看,

停尸间的尸体都摆满了,许多尸体不得 不摆在外面的自行车棚里。听到

这种情况,我立即向医院走去。



医生护士一边抢救一边哭



医院门口贴著两个通告,一个显然是昨天晚上抢救伤员时贴上的, 大意

是凡是脑部受伤的一律不接受,因本院没有脑外科大夫,请将 伤员送到

附近的铁路医院或海军总医院。另一个则像是早上贴出来 的,上有死亡

者的姓名、性别,因医院无处停放尸体,天气又热, 尸体无法保存,医

院将在几天后将尸体送去火化,希望家属单位尽 快来认领。在死者名单

上,许多人只有性别,没有姓名,看出来这 些人送来时已经死亡,而送

他们来的人又不认识他们。我数了数, 名单上一共有四十三个死者,其

中女性约占四分之一。一个年青人 看我有照相机,知道我想拍照,告诉

我医院不让进,因为上级有 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医院采访,但自行车棚

因在医院外,医院管不 了,那儿有许多尸体。我来到自行车棚前,门口

有人守著,只让认 尸体的人进,但可以从门外看到里面的情景。地上摆

著十几具尸 体,全用白布单罩著,有几个寻找失踪亲人的人正在查看尸

体。一 个医生看见我在照相,走了过来,她不想阻止我,也不想了解我

是 干什么的。她看出我是同情死者的,想把憋了一夜的想法和我谈 谈。

她详细讲了头天晚上抢救的情景。她说,医院并不知道部队会 采取这样

的行动,因此和往常一样,各科只有一个医生值班,整个 医院没有多少

医生护士。当伤员像潮水般地被送进来时,医院完全 束手无策。一夜之

间有三百八十多个重伤员被送了进来,比当时的 医生护士多十几倍,所

有的手术台包括产房的接生台都用来抢救伤 员,所有的手术包全用完,

没有办法,只能简单地消消毒再用。最 大的问题是没有血浆,医院的血

浆全部用完,给血库打电话要血 浆,血库的回答是送血浆的车过不来,

到处是部队,见到在路上跑 的车就开枪。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是一边抢救

一边哭,当他们看到许 多年青人送来时还是活著,仅仅因为没有血浆而

最后死在手术台上 时,他们的心都碎了。她讲她从医这么多年,从来没

见到这么惨的 情景,整个晚上,眼泪都哭乾了。据她所知,送到复兴医

院的伤员 只是从木樨地桥以东到礼士路这大约一公里范围里的伤员,木

樨地 桥以西的被送到铁路医院,礼士路以东复兴门立交桥一带的伤员被

送到儿童医院,再往东的送到邮电医院,天安门一带的送往协和医 院、

北京医院、北大医院,全市有四十多所医院被送进伤亡者。



天安门广场伤亡真相



后来我又接触到其它医院的医务工作者,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儿童 医院

的一位参与抢救的护士长告诉我说,那天晚上她正在值班,部 队开枪时

她还出来看了看,当时部队正从复兴门立交桥上通过,群 众都躲到立交

桥下的西二环路上。部队一边向东推进,一边从立交 桥上向二环路上的

群众开枪,医院很快就被送来的伤员塞满了,急 诊室的血也是没了脚脖

子。儿童医院的病床和手术台尺寸都比较 小,但当时也只能在这个条件

下进行抢救。开始他们还对送来的伤 员逐一进行登记,以便以后向本人

或所在单位收取费用,但到了十 二点时,电台播出了中央告全国人民书,

指北京发生了反革命暴 乱。他们立即意识到这个定性将使所有的受伤者

有受到迫害的可能 性,马上决定将名单撕掉,保护伤员。儿童医院主要

抢救的是从礼 士路到复兴门立交桥这一段的受伤者,仅仅三四百米的范

围,送来 的伤员达二三百人,死亡者达二十多人。北大医院的一位五十

多岁 的医生对我说,部队开枪后在天安门广场上抢救伤员的急救车和医

务人员最多的是北大医院和协和医院的,一是从学生绝食时起他们 就在

天安门广场设立了医疗站,一直没撤;二是这两个医院离天安 门广场较

近。开始抢救时,急救车连伤员带尸体一起运走,后来因 为伤员太多,

便决定凡是已经死亡的,一律不再搬上急救车。她讲 天安门金水桥前、

天安门广场上旗杆一带和历史博物馆前都有他们 无法带走的尸体。讲天

安门广场没有死人,只能骗当时不在场的中 国老百姓和外国人。后来部

队陆续到达,将天安门广场封锁起来, 将急救车拦住,不许将伤员送出。

当时气氛十分紧张,医生们向部 队反覆宣传、交涉,作为红十字组织的

人员,他们有责任抢救任何 伤员。而战士却说这些受伤者都是暴徒,不

能带走,有的甚至企图 向插著红十字旗的急救车开枪。眼看就要发生血

案,一位随军女医 生跑来,厉声制止住战士,她高喊著:「不能向红十

字人员开枪! 就是在战场上红十字人员抢救敌人伤员,也不准开枪。你

们可以检 查车,只要里面是伤员,就应当放他们过去。」这才解救了他

们。 这位老医生讲,她从医这么多年,从来没想到救死扶伤的医务人员

在执行任务时会遇到这种待遇。有些军人素质太差,连起码的常识 都不

懂。四点前退缩到烈士碑周围的学生全都撤走了,而却有二三 十个医务

人员及急救车里的一些伤员被扣在天安门广场,也许他们 看到的太多,

知道了一些上面不想让人民知道的情况。他们一度被 集中在历史博物馆

前,直到七点才被允许离开。她还告诉我,据她 后来从有关人士那儿了

解到,在所有参加抢救的医院中,协和医院 的尸体最多,达一百多具,

主要都是从天安门广场到王府井这不到 一公里范围里被打死的。我又从

其它方面得知,部队在天安门广场 地区盲目开枪,除了造成围观的群众

大量伤亡外,还使一些夹在人 群中执行任务的医务人员、安全部门和部

队的便衣人员被误伤至 死,引起有关方面的强烈反应。这在陈希同后来

的一次讲话中得到 证实,他对因执行任务而被误伤至死的人员表示哀悼,

并对其家属 表示慰问。



凶手埋尸灭迹



另一位朋友告诉我的情况不但说明部队在天安门广场打死了人,而 且埋

尸灭证。他说部队控制天安门广场后,首先是处理尸体。他们 担心尸体

如送往医院或火葬场,外界盛传天安门广场打死了人将得 到证实,于是

决定就地埋葬。这个鲜为人知的情况使他在一个偶然 的机会知道。他认

识当时中国政坛上的大红人丁关根的小姨子,其 儿子也就是丁的外甥,

是个高中生,六月四日凌晨听到部队开枪后 跑到天安门广场,结果再也

没回来。以后几天家长、亲属跑遍了全 市参与抢救的四十多所医院,检

查了所有的尸体、伤员,都没发现 其儿子的踪迹,于是向北京公安局报

了失踪案。因是大人物的亲属 失踪,北京市十分重视。十几天后公安局

通知家长到一所医院认 尸,这才找到了失踪的儿子。原来尸体是从天安

门广场西侧人大会 堂对面的二十八中门前的花坛中挖出来的。邓小平六

月九日对参与 北京平暴的军队师以上干部讲话后,北京的混乱局面得到

了控制, 二十八中的教职员工和学生又能回到位于天安门区域的学校上

课。 不久学生们发现学校门前的花坛里散发出一股臭味,往下一挖发现

了许多尸体,学校立即向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发现尸体中有一具 穿著

军裤,首先怀疑是失踪的军人,将这具尸体送到某医院停尸间 并通知戒

严指挥部让各部队来认领,结果不是军人。这时公安局想 起丁的外甥也

是穿著军裤失踪的,便通知其父母来认尸。我的朋友 讲正因为诸多特殊

因素,这个埋尸事件才被外人所知,如果该尸体 不是穿军裤,或不是大

人物的亲属失踪,公安局早就把这具尸体与 其它被挖出来的尸体一齐秘

密火化了。至于部队在天安门广场一带 到底私下处理了多少尸体,也许

只能在「六四」平反后才能真相大 白。



二十八军抗命哗变



六月四日凌晨七点左右,西路第二梯队的二十八军风尘仆仆地来到 木樨

地桥,又被群众重新设立的路障挡住了。虽然三十八军推进时 打死打伤

那么多人,但还是有许多不怕死的学生、群众将后到的二 十八军围住,

向他们痛诉「二十七军」(当时国内外都把三十八军 当成二十七军)的

暴行。二十八军的战士干部都不相信群众描述的 情景,他们讲军队绝不

会向人民群众开枪。于是一些年轻人跑到复 兴医院,高喊著:「要血衣,

要血衣,二十八军不相信军队会向群 众开枪。」这时我正在复兴医院和

那位医生交谈著,看见这些年轻 人很快从医院里拿出血衣给二十八军送

去。血的事实立即震撼了整 个二十八军,导致军心混乱,许多战士气愤

地撕掉领章,扯下帽 徽,有的甚至把枪扔到河里。靠近木樨地桥的约有

七八十辆车的军 人全都下了车,弃车而不顾,整个部队几乎失去控制。

约十点左 右,有人开始烧军车,军人们不但不制止,有人还告诉烧车者

如何 才能将装甲车点燃,一时火光熊熊,浓烟冲天,约有七十四辆军车

其中包括三十一辆装甲车、两辆通讯车全部烧毁。中午十二点半左 右,

一架直升机飞到木樨地二十八军的上空,用高音喇叭反复传达 军委命

令:「军委首长有令,军队不能受阻,受阻坚决还击!」这 实际上是在

公开下达开枪的命令。一时间整个木樨地地区再度紧张 起来。但二十八

军始终没有执行军委的命令,相反,有一个战士开 著装甲车,用高射机

枪向直升机扫射,将直升机打跑。部队不执行 命令反而向军委的飞机开

枪,这意味著部队实际上发生了哗变。我 立即跑回家对家里人讲,看来

中央对部份军队失去控制,弄不好部 队之间还要打起来。到了下午五点,

二十八军不但没往前推进一 步,反尔全部撤走了(有一部份撤到了军事

博物馆)。后来听在军 队工作的一位朋友讲,二十八军的团以上的干部

全部被逮捕,关在 军队监狱里,包括一些军师级干部不但带上了手铐,

而且带著脚 镣。除了二十八军外,还有一些部队包括一些属于第一梯队

的部队 也有抗命的,如从北边方向来的一支部队在颐和园后的青龙桥被

当 地的群众拦住,部队也是没有执行开枪的命令即撤走了。六月四日 晚

上,北京南边传来了隆隆炮声,我们全都跑到南边的阳台上,什 么也看

不见,但炮声是确实的。后来传来各种消息,讲在南宛机场 有两支部队

打起来了,但无法得到证实。当时从国家领导人到老百 姓,个个人心惶

惶,不知还要发生什么事情。



「六四」之后继续疯狂滥杀无辜



由于部份部队没有执行军委向围堵的群众开枪的命令,未能接应上 已进

入天安门广场的三十八军、二十七军〔先通过地下通道进入人 大会堂待

命,等三十八军占领天安门广场后出来参与清场〕等部 队,使在天安门

广场的部队一度成为失去后援的孤军,缺水少粮, 并使一些部队之间的

关系处于紧张状态。六月五日、六日两天,占 据天安门广场的部队每天

派坦克、装甲车队从东向西进行示威,经 过木樨地一直开到军事博物馆,

边行进边向两边开枪。当时传来的 消息是坦克主要是向驻守在军事博物

馆的抗命的二十八军示威。但 沿途的老百姓却倒了霉,部队的盲目开枪

不断造成群众新的伤亡。 六日那天我正在复兴医院门口,亲眼目睹坦克

车上的一个军人向一 名吓得从路边往对面二十三号楼跑的十三岁的男孩

开枪并将他击倒 在地。一些成年人向军人打手势,请求军人允许他们过

去救这个孩 子,但遭到军人的拒绝。面对著枪口和杀红了眼的士兵,无

人敢往 前走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这个男孩子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直

到 坦克完全过去后,人们才跑了过去,抱起这个孩子向医院奔来。同 时

住在部长楼的一位中年人抱著在屋里被打伤的女儿也向医院跑 来,许多

关心这两个孩子命运的人也跟著跑了过来。看到天真可爱 的孩子被军队

无辜射杀,我极为愤怒,「六四」都过去两天了,部 队还随便开枪杀人,

简直无法无天到了极点,难道这就是人民的军 队?正好有两个外国记者

带著摄影机在木樨地一带采访,也随著人 群来到了医院,在门口被医院

工作人员挡住,告之北京市政府有规 定,不准记者到医院采访。这时门

口已聚集了上百人,人们把无法 向军队发泄的愤怒全发泄到这几个医院

工作人员头上,一边高呼 著:「让记者进去!让记者进去!」一边从后

面推著这两个外国记 者硬是挤了进去。看到这种情景,我心中感到十分

悲哀,中国人民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面对滥杀无辜的军

队,人们愤 怒而又无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外国记者身上,希望他

们能把 北京发生的事情展现在全世界面前,让世界舆论的压力迫使中国

政 府尽快结束这场屠杀。



杀害铁路总调度,杀害外国人



这支坦克部队过了木樨地桥后,继续向路两边的建筑物开枪,结果 闯了

大祸,将在木樨地铁道部办公室坚持上班的铁道部总调度打 死,震动了

中央高层。当时北京的情况是部队进城后,因为人们的 安全无保证,所

有的公共汽车和出租车基本上停驶,大部份单位都 不上班,只有铁道部

的职工坚持上班。中国的铁路是中央直管系 统,铁道部如果不上班,全

国铁道将陷于瘫痪,因此国务院下了命 令,铁道部必须上班。铁道部的

职工在公共交通不通,部队随意开 枪的情况下上班本来就有一定危险,

但没想到在办公室里上班还有 杀身大祸,激起全体职工强烈不满。铁道

部长李森茂当即给国务院 秘书长罗干打了电话,质问:今天都几号了,

部队还随意开枪!罗 干立即与杨尚昆通了电话,通报了部队随意开枪打

死人的情况,使 军委不得不作出决定,将占领天安门广场有功但杀人杀

得眼红的部 队调出广场,换上其它部队,以使北京的局势尽快稳定下来。

但这 支部队并不就此罢休,七日早上从天安门广场撤出途中,又在建国

门向外交公寓随便开枪,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六七」事件,一时造 成驻

京外国人大逃亡。



欺骗群众,编导「拥军」镜头



部队进城三天了,与北京市民一直处于对抗状态,电视新闻里也没 有任

何群众拥护、欢迎的镜头,而这时全国许多城市暴发了反对军 队开枪、

声援北京学生的游行,国际上的反应更为强烈。为了扭转 这个局面,欺

骗舆论,部队选中群众因伤亡大而极为不满并在国内 国际有影响的木樨

地地区,导演了一场愚弄群众的丑剧。六日下 午,当木樨地的群众正在

为上午部队滥杀无辜而极为愤怒时,从西 边开过来许多军车、坦克,停

在木樨地桥西,其中两辆坦克车和一 辆军用汽车驶过木樨地桥,几个军

人走下来,向怀有戒心的路边群 众宣传,他们是「三十八军」的,现在

来清理路障,把被烧坏的二 十八军的车辆拖到军事博物馆,晚上准备打

进天安门广场,解决 「二十七军」的问题。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从六月

三日晚到六日上 午,在木樨地一带开枪的是二十七军的部队,外电也是

这么报导 的,因此对二十七军恨极了,而三十八军军长抗命的消息也传

遍了 北京城,人们对三十八军充满好感。现在一听说「三十八军要来对

付二十七军」,无不欢欣鼓舞,人们立即把军人围住,同他们热烈 拥抱、

握手。我当时也带著孩子跑了过去,同这些军人握手。有的 老人向军人

痛诉「二十七军」的暴行,要求「三十八军」一定为死 难者报仇。一位

住在二十四号部长楼的年青人将一盘录像带交给一 位军人,告诉军人这

是他六月三日晚上录下的「二十七军」在木樨 地开枪的录像,作为「二

十七军」的罪证。一些年青人还爬上坦 克,挥手热烈欢呼。几天了,人

们从来没见到这么可亲的军人,大 家感到有了希望,许多人主动帮助部

队将路障清除掉,为部队进城 创造条件,那种热烈的场面真是叫人感动。

这时一位站在后面军车 上的手持摄像的军人将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拍了

下来。这天夜里, 几乎所有住在木樨地区的人都十分兴奋,大家都在等

待「三十八 军」挺进天安门时刻的到来。但一夜静静地过去了,没有任

何动 静,到了早上七点左右,有部队从天安门方向撤了出来,但没见有

部队从西边进去。一直到晚上七点电视新闻里播出木樨地的群众热 烈欢

迎军队进城平暴的新闻后,我们才知道上了当。有的人一边看 新闻一边

骂:「为了骗取群众的拥护,不惜编造出三十八军要打二 十七军的谎言,

没想到政府、军队都已堕落到这个地步!」这是北 京的第一条拥军新闻,

又是发生在木樨地,在当时确实影响很大。



大屠杀后的大搜捕



部队控制北京后,立即开始全市大搜捕。当时抓人主要是三个渠 道,一

是靠举报,戒严指挥部设了专门的举报电话。那时抓人根本 不经过司法

部门,也不按司法程序办,凡是被举报的,部队也不作 调查,不管三七

二十一,抓来先打一顿,有的被活活打死。在这种 情况下,抓人处于十

分混乱的状况。有人为了报私仇,编造假话将 仇人举报,结果使仇人被

打得死去活来。我姐姐的一个邻居,是位 妇女,「六四」期间根本没上

街,不知得罪了谁,被人举报了,被 部队抓去打得面目全非,后因证据

不足放了出来。我的一个朋友告 诉我,他们工厂一个车间主任是个铁杆

拥军派,主张对学生采取强 硬手段,对车间里参加支持学生的游行的年

青工人,不但经常训斥 他们,而且扣发他们的奖金并威胁他们说要向部

队举报他们。这几 个年青人决定先下手为强,打电话将这个车间主任先

举报了,部队 立即将他抓走了。厂领导得知后十分吃惊,立即到部队去

讲情,说 他是全厂表现最好的干部,绝不可能上街向军队扔石头。但已

经晚 了,这个干部被部队打成严重内伤,回家后在家休养了很长时间没

有上班,情绪极为低落,对部队由拥护变为反感。



伟大的良心──医院里反搜捕的斗争



部队抓人的另一个渠道是到各医院去抓伤员,他们认为凡是受枪伤 的,

那天一定在街上阻挡军队,都列为暴徒。但各医院不这么看, 他们认为

受伤的都是无辜者,于是许多医院都千方百计地保护伤 员,一场惊心动

魄的搜捕与反搜捕在各医院展开。我的一位朋友是 邮电医院的医生,她

生动地向我描述了医院保护伤员的情景。他们 医院住有二十多个重伤员,

当部队拿著戒严指挥部的命令来搜查 时,医院一方面派人把他们堵在门

口,同他们周旋,讲医院只能根 据市政府的命令行事,请部队与市政府

联系;一方面立即通知各科 病房将伤员尽快转移走。当时的气氛十分紧

张,但无论是医生护 士,还是病房里的非伤员病人,大家齐心协力,扶

的扶,背的背, 将伤员从病房楼后窗运出,送出后门,没有一个人向部

队告发。当 部队通过电话与市政府联系上并让市政府办公室通知医院让

部队进 去搜查时,伤员已经全部转移完,使部队扑了个空。我的朋友告

诉 我,每当她和其它坚持的同行们聊起此事时,大家都觉得特别痛 快。

但被送进部队医院抢救的伤员命运就不太好了,许多人被抓走 了。部队

抓人的再一个渠道是把所有的冲洗胶卷的店铺、摊位控制 住,因为当时

照像的人很多,胶卷里的有关镜头成了部队抓人的依 据。凡是胶卷中有

有关「六四」镜头的,一律没收,来取胶卷的人 则被带走审查。在木樨

地一个冲洗胶卷的商店门前,我亲眼目睹两 个来取胶卷的年青人被部队

带走。



孩子心灵的创伤



部队的血腥暴行在孩子们的心灵上也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我的孩子 当时

只有十一岁,上小学五年级,她当时和我们一起目睹了解放军 射杀无辜

的情况。六月六日,她坚持要去上学,我把她送到学校, 但不久就回来

了。她说学校停课,老师叮嘱他们一定要远离当兵 的,说早上教师上班

来学校时,亲眼目睹几个中学生骑车经过持枪 的士兵身傍,因高呼「人

民的军队不能对人民开枪」而遭到枪杀。 在戒严撤销前每天晚饭后我们

在外散步时,只要看到有士兵巡逻过 来,她马上拉我躲得远远的,对解

放军充满恐惧。那时我们散步时 我经常数公寓楼墙上的弹孔,每当这时,

她就悄悄对我讲,别数 了,小心有人举报你,把你抓起来。她幼小的心

灵始终笼罩在恐怖 中。她到美国后,还曾做过恶梦,一个解放军持枪追

她,当她跑到 木樨地机械部汽车工业局门前时,士兵开了枪,打中了她

的后脚 跟,使她从梦中惊醒。



到底是谁下令开枪?



六四血案不但使人民群众的心上蒙上了阴影,也成为进京执行任务 的所

有部队的精神负担。「六四」以后,被开枪后果所震撼的中央 高层,无

人愿承担开枪的责任。军内流传的消息是,当有人问到主 持军委工作的

杨尚昆为什么部队会开枪时,杨的答覆是他也不知 道,他当时正在人大

会堂,听到枪响后也感到突然。对开枪持保留 态度的张震曾质问过杨白

冰到底是谁下令开的枪,杨的回答是他只 是执行命令。张震为此一状告

到邓小平那儿,指杨氏兄弟把开枪的 责任推给了邓,据讲这也是邓下决

心把杨氏兄弟换马的原因之一。 在北京高干子弟中盛传的消息还有徐、

聂两位老帅和陈云去世前, 都曾要求邓小平讲清楚到底是谁下令开的枪,

看来他们都不愿沾这 个「历史功绩」的光。



军队背上的沉重包袱



上面不愿承担责任,并派人到部队调查了解开枪的情况,使执行任 务的

部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大批无辜群众的伤亡及国内外的强烈 反响使军

队视开枪为耻辱,纷纷像避「瘟疫」一样回避开枪问题。 「六四」后北

京市政府及中央各部门曾组织群众去慰问在北京担任 戒严任务的部队。

据参加慰问的人讲,不管是哪个部队,在与慰问 的群众交谈时,都一再

声明他们没有向群众开枪。「六四」时受到 国内外一致谴责的二十七军,

实际上是替三十八军背了黑锅。二十 七军回到驻地石家庄后,受到当地

群众极大的压力。军队干部的家 属,凡在地方工作的,都受到单位同事

指责,他们的子女上学时受 到其他学生的围攻,菜店拒绝卖菜给他们,

粮店拒绝卖粮给他们。 这种压力使二十七军的全体将士无法忍受,他们

强烈要求军首长能 出面澄清事实,还他们一个清白。



下边互相推诿,上边不敢负责



在军内外的强大压力下,二十七军不得不以军党委的名义给河北省 委、

省政府写了一封信,要求他们转告河北省的父老兄弟姐妹们, 二十七军

这次去北京执行任务,没有向首都人民开一枪。省委、省 政府将此信转

发到各级政府去做群众的工作,才使二十七军的逆境 得到改进。这件事

充份说明,开枪不光是在首都不得人心,在全国 其他地区也同样是不得

人心。一九九一年我到河北出差时,在省机 关工作的朋友讲到这件事时,

很为石家庄及河北的群众而自豪。二 十七军的做法使也驻守在河北省的

三十八军被将了一军,三十八军 若不公开表态,等于承认自己开了枪。

三十八军一怒之下状告到中 央军委,指责二十七军既然是到首都平息暴

乱,为什么视开枪为大 逆不道而要去澄清什么事实。这种不请示军委擅

自给地方写信的做 法不但违背军纪,而且与中央在「六四」问题上不保

持一致。三十 八军这一状实际上是要求军委对开枪的问题表态。但没想

到军委的 表态十分模糊:「开枪不一定不对,不开枪也不一定对,以后

这件 事不要再提了。」这种不是理直气壮肯定开枪的答覆,显然表明中

央军委不愿承担开枪的责任。那么开枪打死无辜群众最多并在「平 暴」

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三十八军,是否敢承认自己开枪并承担这个 历史的责

任呢,答案是否定的。我的一个朋友事后去看望当时以代 军长名义率三

十八军进京镇压的后任军长张美远时,张的情绪十分 不好,讲部队内对

中央屡调他们进京对付群众很不满,他本人也产 生了退下来回南方老家

的思想。当我的朋友问三十八军到底开枪没 开枪时,张一口否认开枪。

张讲部队是用石头打退暴徒而挺进到天 安门广场的。



可耻的「平暴」业绩



至于那些当年被授予「共和国卫士」称号和立功授奖的军人们,尽 管在

一九八九年风光一时,但以后这些功绩却成了巨大的精神负 担。一九九

○年初,解放军总政治部向中央打报告,拟在「六四」 一周年之际,开

展大规模的庆祝活动,深入广泛地宣传「平暴」的 伟大历史意义,以教

育人民,回击国际上的「反华浪潮」。当报告 送到当时中央主管宣传工

作的李瑞环那儿时,被否定了。当时的军 委秘书长兼总政主任杨白冰曾

质问李瑞环为什么不批准,李讲是邓 的意见。从那以后,这个曾被高度

评价为「挽救了中国共产党,挽 救了中国革命,挽救了社会主义」的

「平暴」业绩,就从中国的宣 传舞台上消失了,而在每年两度的「八

一」、「春节」拥军优属活 动中,也再没有人提及要去慰问那些在「平

暴」中曾被授予「共和 国卫士」的军人及家属。许多曾在北京执行过戒

严任务的官兵在复 员转业前,纷纷要求从档案中拿掉「平暴的业绩」,

担心到了地方 工作会受到歧视,更不愿终身及让子孙后代背这历史的黑

锅。谁也 没有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曾被大颂特颂的「平暴」业绩竟

成为 人们唯恐沾边的秽迹。



原三十八军军长徐先勤因抗命军队武装进京而受到军法处置,在法 庭上

他拒不认罪,铁铮铮地扔下一句话:「不是历史的功臣,就是 历史的罪

人!」据讲这句话在军中反响很大,对邓小平、杨尚昆有 极大的震动。

既然没有人愿当「平暴」的功臣,这实际上已把开枪 的责任者摆在了历

史罪人的位置上。



「六四」结论自有人作!



一九九八年,我又回到了久别的木樨地。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又 那么

熟悉。新建的木樨地立交桥使这条大街发生了巨大变化,但路 两边的高

层公寓仍然如旧。我漫步在大街上,极力想在这发生巨大 变化的故地找

到那历史事件的遗迹。首先极为醒目地出现在我眼前 的是木樨地地铁站

出口处地铁标志上的弹孔,不知什么原因,在中 国政府极力掩盖事实真

相的情况下,这块有弹孔的标志却保留了下 来。接著我又在当年和女儿

数弹孔的公寓楼墙上,找到了枪弹留下 的痕迹。「六四」过后,政府当

局为了掩盖部队向路边居民和居民 楼开枪的事实,组织工人将居民楼墙

面上的弹孔用水泥抹上,但不 料弄巧成拙,因为用的水泥的颜色与墙体

的颜色不一样,这种涂抹 反而构成了明显的标志,成了历史事件的铁证。



站在这历史铁证面前,我思绪万千。中国领导人一再向全世界宣 称,中

国早已对「六四」事件作出了历史的结论。但他们不知是忘 记了还是故

意回避这样的一个事实,即客观的历史结论从来不是由 统治者在当时作

出的,而是由后世作出的。仅就本世纪发生的类似 事件如匈牙利事件、

捷克的布拉格事件、南韩的光州事件和台湾的 「二·二八」事件来讲,

尽管当时的统治者都作了类似现在对「六 四」相同的结论,并对武装镇

压找到了共同的藉口,有的甚至还写 进了历史教科书,但是最后都站不

住脚,这是当时的统治者所始料 不及的。刘少奇在文化大革命中曾说过

这样一句话:「好在历史是 人民写的」。我认为这句话同样是中国人民

和世界上关心中国的人 们对「六四」事件的心声。



注:原载香港《争鸣》月刊,《争鸣》及其姐妹刊《动向》已经上网,

网址为:

http://www.chengmingmag.com/newpage1.htmhttp://www.chengmingmag.co

m/newpage22.htm(dongxiang)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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