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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提上来:关于崔卫平教授评《英雄》文中提到的“法西斯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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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提上来:关于崔卫平教授评《英雄》文中提到的“法西斯美学” (547 reads)      时间: 2003-1-30 周四, 上午3:25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法西斯美学是个学术名词。崔教授认为英雄里有典型的法西斯美学是专业性质的,不

是骂张导是法西斯。



这里转两篇提到法西斯美学的文章。



从崔教授文章和下面这两篇文章看,法西斯美学是一种特殊的暴力美学,用崔教授

的话:

“法西斯美学的效果在于造成人精神上的折服和屈从,它暗示某种神秘的、超越性

的力量,它是不可征服的,个人在它面前只是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那么英雄一片里是否有这样的美学镜头呢?从崔教授举的几个典型例子来看,是令

人信服的,因此崔教授在文章中使用的法西斯美学一词,并无不妥和乱扣帽子的嫌

疑。



随网友和黄河浪反对乱扣帽子和说人家是“法西斯”,可以理解,但是崔教授的文

章基本上是真正的文艺评论。当然文艺评论不会排除思想性和政治性的分析。



我个人认为,《英雄》一片是有其思想性和政治性的,完全排除这方面的评论是自

欺欺人。当然我也不赞成盲目地、缺乏根据地批判,不要过多抛离电影本身。但是

象崔教授这样有理有据,分析、评论有的放矢的评论文章,并不是泛政治化和文革

式的大批判,尤其评论者个人并无任何权势,只是个人观点,这时候如果非说这是

扣帽子、打棒子,我觉得是站不住脚的。如果不同意,尽管反驳崔教授文中的论点、

论据,没必要假设崔教授掌权张导会怎样怎样。



1.

坏孩子带来的思考――暴力美学源流论



作者:郝建

在讨论昆廷·塔伦蒂诺的作品时,被使用最多的一个关键词就是"暴力美学"。还有的介绍文章居然将"暴力美学创始人"的头衔戴到昆廷这个电影界的"坏孩子"头上。其实,就美国电影而论,以下几部作品可以用来描述暴力美学发展的轨迹: 1967年由阿瑟·佩恩导演的《邦尼和克莱德》,1969年萨姆·佩金·帕导演的《野蛮的一伙》,1971年由斯坦利·库布里克导演的《发条橘子》,1976年由马丁·斯科西思导演的《出租车司机》,等等。但是如果论及对"坏孩子"昆廷的影响,如果论及暴力美学作为一种具有电影史意义的风格形态的成型和完全发展,则应将焦点聚集到香港的电影人和创作。



吴宇森、林岭东是昆廷十分熟悉并且经常挂在嘴边的导演。昆廷作品中有的暴力细节则直接来自香港影片。近年来所谓"暴力美学"是有约定俗成的特定含义的,它就是指在中国的香港发展成熟的一种艺术趣味和形式探索。它发掘出枪战、武打动作和场面中的形式感,将其中的形式美感发扬到眩目的程度,忽视或弱化其中的社会功能和道德教化效果。但是就改变现实形态和营造强化的视觉、听觉形象来说,其美学思想和技法的远祖却可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的爱森斯坦。



爱森斯坦1923年在《左翼文艺战线》上提出"杂耍蒙太奇"(近年被准确地译作"吸引力蒙太奇")的理念。他把电影视为表达主题思想和阶级观点的手段,而且他说电影只能用于这种"宣传、鼓动"。"杂耍蒙太奇"明确地表现出一种哲学和历史判断的教条式绝对自信,并导致作者在认识论上的过于强横的权威性。对于观众来说,它则造成艺术观赏与现实关系的封闭――因为由社会生活到思考认识的过程已经在电影导演那里完美地、一次性地完成了,观众到电影院只是去接受结论、聍听教诲而已。这种历史判断的绝对自信要求一种话语上的强权。爱森斯坦有些彻底贯彻杂耍蒙太奇观念的电影作品,不是试图在交流、循环中让观众认同,而是耳提面命,把作者的思想像楔子一样敲进我们的脑中。――的确,如何在冗杂的生活中引出作者的理解并尽量让观众接受,是今天的创作者仍然要面对的难题。但是,要像爱森斯坦这样使用杂耍方法就太简单了。在本质上,杂耍理念其实通向一种不可知论。因为那种封闭而绝对自说自话的电影语汇使观众感到只有作者"真理在手";对于观看影片的人来说,认识已经完成了,结论已经有了,观众在电影作品面前完全是一个接受灌输的思想容器。换句话说,在爱森斯坦的电影院里,观众完全是一个"自在之物"。



爱森斯坦哲学和历史观的绝对自信,使他在美学上有一种过分的野心――他觉得他可以绝对控制观众的反应。他把巴甫洛夫的生理学理论引入了电影,认为可以在美学上实现条件反射式的意识生产。作为一个形式理论家,爱森斯坦进一步主张:意识是一套形式进程,可以在感觉、情感、认知三个阶段中统合个别的生理反应。他假设意识包括感觉、情感和认知,三者只有物质等级上的差别。"人受到基本的节拍蒙太奇的影响而动摇,跟受到其中心智进程的影响而动摇是没有根本差异的。因为,心智进程原是同样的骚动,只不过发生在比较高级等级的神经中枢领域中。"1)



这是美学上的乌托邦理想,它是和政治上的极端功利主义紧密结合的――即试图找到一种"正确"的意识形态生产机制,以便批量化地生产具有阶级觉悟的群众。这完全是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信念,这种思想超人并不打算与观众讨论、交流作品的思想和观念,而是用直接的概念和物象连接来说出"主题"。这其实是一种美学的暴力。



即使按照马克思主义的文艺观,作者的倾向也应该从"情节和场面中自然流露出来"。对于那种使人物成为作者思想传声筒的创作方法,马克思称之为席勒化。而杂耍蒙太奇的理论从根本上来说是强化的、直白的,作者经常明确地跳出来说出主题。



在艺术和现实的关系上,作者经常混淆记录和加工的界限。这就封闭了观众二次读解的途径,封锁了读者自己阐释文本和认识社会的途径。例如,爱森斯坦的《墨西哥万岁》就是一部说不清是故事片还是记录片的电影。作者把记录性素材和搬演的场景、动作剪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虚构的却以"纪实"形态出现的情节影片。这就是美学上十分暴力的方法。这种影片不像今天的《科学探索》这类影片,那里面的事后扮演是明确告诉我们的;而且在这种介绍知识的影片中,它的记录没有本体论上的意义。



我认为,当杂耍的意念过于强烈、过于急功近利地表达作者态度时,会在美学上给人一种暴力感觉。例如,爱森斯坦的学生米·罗姆拍摄的《普通的法西斯》在很多电影学校是作为记录片来讲的。他在这部影片当中有意识地贯彻了爱森斯坦杂耍蒙太奇的观念。有些地方的杂耍蒙太奇手法也确实造成了比较强烈的对比和视觉冲击力。但是,我认为这部影片虽然有明确的反法西斯意图,在美学上却有十分强横的意味。它在美学上重新走向了暴力,而"美学的暴力"正是法西斯美学的特征之一。



暴力美学恰恰是对吸引力蒙太奇(杂耍蒙太奇)的艺术技巧的清洗和拯救,对于爱森斯坦的杂耍蒙太奇原意却是一种背离和异化。暴力美学当然受到美国电影的启发,但就其摒弃表面的社会评判和道德劝戒而言,就其浪漫化、诗意的武打、动作的极度夸张走向彻底的形式主义而言,却是在香港完成的。在它成熟以后又反过来波及美国,经过昆廷的发扬又启发了奥里佛·斯通等人的一些影片。《英雄本色》、《低俗小说》、《杀手雷昂》、《变脸》、《天生杀人狂》、《骇客帝国》等影片都是暴力美学的代表性作品。这一"时髦"的美学理念也影响了华人导演李安。



在我看来,暴力美学表面上弱化或者摒弃了社会劝戒或道德审判,但就电影社会学和心理学来说,其实是一种把美学选择和道德判断还给观众的电影观,是对杂耍蒙太奇观念的彻底反驳。它意味着电影不再提供社会楷模和道德指南,电影也不承担对观众的教化责任,电影只提供一种纯粹的审美判断。当然,它所面对的,也是产生它所必不可少的社会环境是:具备商业伦理和基本人道情感的观众,后现代社会,高度法制化社会,有自由竞争的文化空间,有自由的文化产品选择权。



细致分析起来会发现:"坏孩子"昆廷更偏爱一种暴力情景以及残酷的情节和意象,不像香港电影人那样发挥暴力的诗化魅力,将暴力虚化为一种唯美主义的镜语表演。如果说香港的暴力美学更多浪漫和温情的色彩,那么昆廷的暴力展示则更富于黑色感觉和犬儒主义的笑脸。――顺便说一句:在一个高度商业化、法制化的社会,这种不管不顾、无忧无虑的犬儒主义顶多算是一个"无害的坏孩子"的"无害的冷漠"而已,是自由的审美态度之一种。但是,在真正黑暗、荒诞的境遇中,那些看一切都正常,到哪里都觉得莺歌燕舞、阳光明媚、如鱼得水的人,也极可能对人和生活持犬儒主义观点。因为他觉得一切本来就是如此,一切也就应该如此,这种犬儒主义的冷漠在我看来却十分可疑。



在剧作和情景上,昆廷更喜欢一种无铺垫、突如其来的杀戮或死亡。看看《低俗小说》中那个拿无头尸体和汽车后座上的血和脑浆来说事、搞笑的段落也许会让我们后背冒出些许凉气。



昆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导演?也许,昆廷与奥利佛·斯通在《天生杀手》的合作及矛盾,可以反映出他与坚持现实思考和社会评判的导演的差异。昆廷说:"在《天生杀人狂》中,你不会看到我的影子,因为奥利佛·斯通的声音完全盖过了我,而大家亦会视《天生杀人狂》为他的作品。"《天生杀人狂》拍摄时已有传闻说二人闹翻,因为奥利佛·斯通把坏孩子的剧本改得面目全非,最后双方达成协议,昆廷的名字写在"故事"一栏。



昆廷曾经认真解释:"我不憎恨史东,但我为此事不高兴。我和他的风格和触觉全不一样:他喜欢将失望呈现开来;我则由得那些事情发生得无缘无故。他当然不赞成这种做法。我简直想象得到,如果斯通向一千人放映自己的戏,而那一千人不完全掌握他的意思,他会认为自己很失败。我最欣赏他的冲动,但他那种不言而喻的表现方法确是浪费了他的精力。"2)昆廷说自己曾经与奥利佛·斯通这样对话:"我曾问他:'你是个好导演,为何不拍一些平易近人的戏?'其实我是问他为何不拍像《水库的狗》一般的戏。他说:'我就是以这态度拍《天生杀人狂》。'我当然说《天生杀人狂》野心很大,甚至比他过往的戏更大,好似拍着一部'奥利佛·斯通漫谈美国暴力与连环杀手'。奥利佛·斯通教导似地对我说:'《水库的狗》只是一部戏(movie),要知道你是拍戏,我是拍电影(film),马丁·斯科西思、吴宇森都是拍戏。十五年后你看回自己的戏就发觉我说的不错。'他说得很对,我不想拍'电影',我喜欢拍戏。"



"他还跟我说:'你才二十多岁,你拍的是有关戏的戏,我拍的则是我四十年的人生阅历。我见过的暴力比你多,我到过越南打仗,中过枪。你真的想谈暴力吗?好,那就实实在在地谈吧!'"3)



老前辈的话果然说中了几分。昆廷最严重的暴力经验,顶多是在学校打架,还有十多岁时在店铺偷了一盒录影带。我的看法是:奥利佛·斯通比昆廷对暴力有更深切的体会。昆廷可能不会想到,要真想玩弄暴力美学,首先要身体安全。昆廷就是有点"少年不知暴力滋味"。此外,昆廷也不会想到,话语表演是要有社会保障的,一旦没有这种保障,话语表演就意味着流血。这使我想起1968年前后,福柯在法国大谈文化大革命和什么民众正义(就是我们文革中实行的群众专政)的情景。其实,福柯对话语游戏、语言反叛和行动暴力会得到什么还是心中有底的。从这一点,我看到他与政治体制之间还是有一种信任关系。那时他"身着笔挺的西装,和学生们一起从屋顶上向楼下维持秩序的警察扔砖头,开心得很。他之所以能够开心,多半以他的人身安全并没有受到丝毫威胁为前提。当时他在巴黎郊外一所大学任哲学系主任,系里开设'文化大革命'、'思想意识形态斗争'之类的专题课,向戴高乐政权挑战。人们尽可以说法国社会对人权和理想的尊重是虚伪的,但是言论自由毕竟受到法律的保护,教授们决不会像张志新那样因为敢于直言而被割断声带。就因为人权有基本保障,他们才可以言所欲言,不必有任何顾忌。"4)而这一切,昆廷是没有兴趣关心的,大概他更关心在这个保障健全的社会里如何玩得开心,玩得离谱,玩得让整个世界都来惊诧和叹服这位"坏孩子"的天才。



注释:

1)《电影形式》82页 纽约 世界出版社1957年

2)《脱缰野马昆廷·塔伦蒂诺》 《电影双周刊》 1995年,3月9日

3)《脱缰野马昆廷·塔伦蒂诺》 《电影双周刊》 1995年,3月9日

4)引自《人还活着,他已经死了--一个中国人眼中的福柯》郭建著《万象》第二卷第9期2000年9期





(郝建 电影理论家 北京)





2.



非常罪和非常美:关于瑞芬舒丹





  今年,雷妮·瑞芬舒丹(Leni Riefenstahl)97岁了,可全世界,包括她自己都明白她活着或死去都无法摆脱一个死了有半个多世纪的人――希特勒。在回忆录里,她说:"人们无休无止地问我是不是和希特勒有罗曼史,是不是希特勒的女友。每次,我都笑笑告诉他们,那是谣言,我不过为他制作了纪录片。" 但问题是,她很美,她为希特勒制作的纪录片很美,她是希特勒最喜欢的导演,德意志第三帝国时代最天才横溢的女人。



1.



  1902年,她生于柏林一个商人家庭,先是以一个芭蕾舞者成名。有一天,她在等一列地下铁的时候,瞥到月台对面的一张电影海报,宣传的是阿诺德·范克博士(Dr. Arnold Fanck)导演的"高山片"「命运山峰」(Mountain of Destiny),这张海报催眠了她,她先是找到了「命运山峰」的主演路易·特兰克(Luis Trenker),说她想在他的下一出戏里和他演对手戏,并请他把她的照片寄给范克博士,魏玛影界的"高山片之父"。那张照片上咄咄逼人的美也把阿诺德催眠了,他马上请她主演他的下一部电影,演对手戏的是路易·特兰克。到20年代末,瑞芬舒丹已是当时的一个偶像,她的高山攀援几乎憾人心魂,赤着脚,抛弃绳索,向人的极限挑战,向至高无上的力量进军。在那荒无人烟的积雪地带,自然环境所携带的震慑力兼具大美和大恐怖,而瑞芬舒丹的美因此也超越了"女性、性感、人间"这些范畴,这让塑造了玛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的冯·斯登堡(Josef von Sternberg)极为欣赏,对她说:"我可以把你塑造得跟黛德丽一样举世闻名。"但是另一个人比斯登堡更欣赏她,或者说,更有条件欣赏她:阿道夫·希特勒把她变成了国社党电影的首席指挥。她也藉此极为天才地成了纳粹政治的美学诠释人。



  1933年,希特勒请她为国社党的大会拍摄纪录片,这部影片没有公开放映;但她不久就接受了希特勒的个人委托,为国社党的1934年纽伦堡军事阅兵拍摄纪录片,这就是她最为世人激赏和诟病的「意志的胜利」(Triumph of the Will,1934)。摄制期间,第三帝国向她提供了任何一个导演都梦寐以求的工作条件:无限制的经费,一百多人的摄制组,包括16个摄影师,每个摄影师配备一个助手,三十六架以上的摄影机在同时开工,再加上无数的聚光灯听候调配。无与伦比的拍摄条件让瑞芬舒丹首创了电影史上的很多摄影技巧;在大场面的把握上,至今没有一个导演可以声称超越了她。她用情节剧的摄影机角度来记录这场宏大的阅兵里的个人和整体,又用瓦格纳歌剧的手法来表现这场庞大阅兵的主角――希特勒成了人间之神。在这部毫无情节可言的杰作里,瑞芬舒丹把"纯粹"和"秩序"当作主人公来塑造,她把希特勒的政治理想表达得不仅前程灿烂,而且显得无限动人。这部影片后来获得了威尼斯影展的金奖。



  之后,她受国际奥委会所托,为1936年在柏林召开的奥运会拍摄一部纪录片,「奥林匹亚」(Olympia,1938)因此成了她的经典之作。1938年4月20日,「奥林匹亚」首映,正好是希特勒的49岁生日。她的这份辉煌礼物后来在电影史上得过四个大奖,但同时也永远地成了她的污点,因为在当时和现在的众多影评人看来,她把"奥运会转化成了法西斯仪式,旁白中不断出现的'战斗'、'胜利'字眼,都透露了创作者的法西斯信念"(焦雄屏,「电影法西斯」)。不过,这部影片所记录的人体之美和仪式之美的确让以后的电影人叹为观止,人和速度和力量的结合在瑞芬舒丹的摄影机之下,显得象神话一样。法西斯美学波澜壮阔地侵入人心,她先是把竞技变成宗教,然后又把宗教变成"意志的胜利"。



2.



  第三帝国倒台后,瑞芬舒丹是第一批被送进监狱的电影人,她被定名为纳粹同情人几次遭到逮捕(期间她成功地越过一次狱)。1949年,她终于结束了牢狱之灾,但是舆论和评论界的牢狱更迅速而扎实地围困了她,而且她作为导演的生涯随着帝国的覆灭也永远结束了。终她一生,瑞芬舒丹都拒绝承认她和希特勒政府有什么"浪漫的交往",她坚称她只是一个电影导演。90年代初,瑞·慕勒(Ray Muller)拍摄的「瑞芬舒丹壮观而可怕的一生」(The Wonderful, Horrible Life of Leni Riefenstahl,1993)以采访90岁的瑞芬舒丹的形式展开,在这部纪录片中,瑞芬舒丹回顾了当年如何开始走上银幕;如何第一次执导「蓝光」(The Blue Light,1932);如何受邀于希特勒,开拍她的两部经典之作,并在摄影技术上费尽心思;如何被别人误解和诟病,如何继续活下去,等等。自然,瑞芬舒丹在她和纳粹党的关系上有撇得过清的嫌疑,而且,在很多问题上,诸如她对纳粹集中营的不知情,她也无力自圆其说(在她摄制她的最后一部电影Tiefland时,她曾经使用过集中营的一批吉普赛人)。但是,她半个多世纪来所承受的耻辱和痛苦似乎也够多了。1938年,瑞芬舒丹出访美国,包括好莱坞,为她的「奥林匹亚」作宣传。自那时起,她就开始遭遇一生源源不断的攻击:"雷妮,滚回家去!"――这就是好莱坞给她的欢迎词。各大制片公司的头都不敢见她,怕从此影响制片公司的声誉。虽然最后她竭尽所能主持了一场「奥林匹亚」的非公开放映,好莱坞的不少圈内人还是得在黑暗中偷偷溜进影院参加观赏。不过,美国评论界无法忽视「奥林匹亚」的成就,「洛杉机时报」写到:"这部影片是摄影机的胜利,是荧幕的史诗。"



  事实上,在追求完美上,很少有导演可以和瑞芬舒丹匹敌。在拍摄「奥林匹亚」期间,为了表现百米短跑的真实速度,瑞芬舒丹创造了自动前行的摄影机,运行速率和运动员的速度相当;拍摄跳远,她在沙坑边挖了一个洞,以此达到仰拍跳远的效果;为了拍全景,她用热气球送六个打开的摄影机上天,虽然这个试验连续地以失败告终,她的摄影理念还是远远地走在了那个时代的前面。但是极为有意思的是,正是她的这种史诗般的镜头和天才设想成了她悲剧的材料。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迷人的法西斯」一文中,说:"莲妮被平反为美的祭师,并不见得是好现象,显示了我们无力侦察出对法西斯的渴望。莲妮不是一般的唯美派那样浪漫地玩人类学,她作品的力量,等于她政治及美学意念的连贯、、、、、、没有历史透视,这种欣赏会引导我们不知不觉间接受了各式各样有害的宣传。"(「文星」1988年2月号)不少影评人更把瑞芬舒丹的这种法西斯美学上溯至她的"高山片"时期,认为"高山片"所传达的征服意识和壮阔美感正好和希特勒的纳粹思想不谋而合。不过,真的要在纳粹政治意识上追究瑞芬舒丹的话,那么,她的电影中至少也有和希特勒思想相矛盾的地方。比如,在「奥林匹亚」中,她用大手笔表现了黑人的身体,黑人的速度,而这显然不会让希特勒高兴。在她的生命后期,她更几次出入非洲,和当地的土著一起生活,拍摄了大量的照片。最后,在她七十二岁的时候,她开始学习潜水,撇开人间,专注于拍摄寂静无声的水下世界。但是,这些照片的命运并不比她的电影好。1997年,在德国汉堡有一个"瑞芬舒丹剧照和摄影展",这个展览立即遭致了强烈抗议,他们的标语是:"纳粹展览!","不许兜售法西斯美学!"等等。为此,瑞芬舒丹很愤怒地对报界声称:"不要因为我为希特勒工作了七个月而否定了我的一生!"



3.



  瑞芬舒丹的愤怒是有道理的。二战期间,有很多艺术家,包括电影导演都曾经为欧洲的法西斯政府工作过,这串名单很长,比如罗贝尔多·罗西里尼(Roberto Rossellini),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i),冯·卡拉扬(Herbert von Karajan),但是他们都在战后获得了重新工作的机会,而且他们战后的声名几乎也无甚损失。即使是和纳粹的宣传部长戈培尔(Goebbels)过从甚密的维特·哈兰(Veit Harlan),虽然他的电影"更和纳粹政府的调子押韵",且极明显地表现反犹太情绪,他在五十年代后也得以重操旧业。可能历史对女人的清白有格外严格的要求,总之,瑞芬舒丹和其他几位在纳粹统治期间为第三帝国工作过的女人一样,包括维特·哈兰的妻子,都永远地失去了她们在战前的工作。而瑞芬舒丹受到的惩罚是最严厉的,影评人里查德·考利斯(Richard Corliss)就此说得很坦率:"那是因为「意志的胜利」拍得太好了,加上,她的风格,加上,她是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事实上,虽然瑞芬舒丹的名字至今还在流放中,「意志的胜利」和「奥林匹亚」却从问世起,就在电影学院的经典架上。这是两部被暗中模仿最多,明里最受争议的电影;瑞芬舒丹摄影机下的希特勒形象虽然成了希特勒的"原型",但是对她的引用从来不曾妨碍过对她的批判。她的最后一部电影(Tiefland在拍摄十多年后,直到1953年才得以上映)一直受到影评界的忽视,女性主义电影人桑德丝·布拉姆斯(Sanders-Brahms)因此惊呼:"怎么可能,五十年过去了,评论界依然如此惧于评论这部影片?无法想象,对德国知识分子来说,拒绝评论这部电影就可算是一个正确的姿态?"这部Tiefland是瑞芬舒丹除「蓝光」外的唯一一部剧情片,也是她在第三帝国时期制作的唯一一部影片。在桑德斯看来,这部影片反映了瑞芬舒丹对希特勒的拒绝,因为这是一个关于反叛的故事,关于弑君的故事。影评人罗伯特·达桑诺斯基(Robert von Dassanowsky)也提出,Tiefland的拍摄并没有接受纳粹宣传部的经费,她藉着这部影片开始她的"逃出第三帝国",逃出她的"法西斯美学"。然而,艺术而言,从"法西斯美学"的逃逸让瑞芬舒丹失去了自己最强劲的表现力。意识正确无法保证一部电影的艺术;反之,意识的错误也无法抹却「意志的胜利」和「奥林匹亚」的辉煌,那种整饬而壮阔的美的确有很大的煽动力。无怪乎当代大牌导演斯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和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都曾公开地向她表示过同行的敬意。至于好莱坞的那些类似「星球大战」的电影,大陆和港台拍摄的大量武侠片,绝大多数都带着点瑞芬舒丹笔法,有的高明,有的拙劣。



  自然,「意志的胜利」和「奥林匹亚」这两部经典之作,因为它们的出身,已被宣判永远地无法走出希特勒和纳粹的阴影。虽然,瑞芬舒丹对这两部影片的把握在气势上比格里菲斯(D.W.Griffith)的「一个国家的诞生」(The Birth of a Nation,1915),和爱森斯坦(Sergei Eisenstein)的「战舰波将金号」(Potemkin,1925)显得更完美,但是格里菲斯和爱森斯坦所享受的崇高地位是永无可能被瑞芬舒丹分享的。瑞芬舒丹的这种宿命似乎也是艺术的一种宿命,或者说,一个有过失的女人的宿命。瑞芬舒丹晚年的时候,嘲讽而心酸地说:"女人是不被允许犯错误的。"但是,接着,她很有勇气地说:"不过,我那时确实非常崇拜希特勒,他在任何角度都不好看,不是那种会让女人喜欢的男人;但是,他很有魅力。"显然,时年三十岁的雷妮和九十岁时回忆往事的瑞芬舒丹,对希特勒和第三帝国的了解是完全两样了,但是,美学而言,法西斯的迷人之处隔了六十年的光阴,却不曾消散。问题是,以「意志的胜利」为代表的法西斯美学是不是可以堂皇地在电影美学上占一章?法西斯之美有没有可能只在美的范畴内得到评介?或者,那永远将是一种带罪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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