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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七六年“五一游园会”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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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七六年“五一游园会”前夕   
锺 舟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1554

经验值: 0
文章标题: 七六年“五一游园会”前夕 (1952 reads)      时间: 2001-11-01 周四, 上午4:27
作者：锺 舟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七六年“五一游园会”前夕



锺 舟





一九七六年四月三十日，奉命进京参加首都“五一游园会”、来自

全国各地的文艺界人士，统统聚集在北京的“西苑旅社”。（大概

就是现在的“西苑大饭店”。）



其实，诸路人马大多早在四月二十三、四日，已经先后报到。有关

的表演单位，非但已经适应了北京仍然略带寒意的气候，而且都已

完成了在指定地点的“走台”——熟悉表演环境的任务。



四月二十九日晚上，“上头”突然宣布：明日全天（包括晚上），

整个“西苑旅社”不进不出。理由是天安门事件刚刚过去还没几天，

要谨防阶级敌人的破坏、伤害明天参加游园会的各位。——这理由

初听起来，还颇为“冠冕堂皇”。



听完这理由，我差点儿哑然失笑。来北京已经不是第一天了，该见

面的朋友，都已聚过、聊过。虽然，对天安门事件看法不尽相同，

但是，却从来没听说参加天安门事件的人们，全是些没有头脑的暴

徒、流氓。有谁会来伤害这些毫不相干的文艺工作者？退一万步，

打伤几个文艺工作者，能破坏整个“五一游园会”？没有表演任务

的其他人，为什么也不准外出？然而，我当时没有笑出声来。因为，

我突然在想，是“上头”发话的人丧失理智——红口白牙地糊弄人

们，还是前几天都表态说过，天安门事件是反革命事件的我们大家，

都思维混乱？又或是参加天安门事件的人们神经错乱？——到底是

哪方失了心疯？不喜牵扯政治的我，立时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沉重。

这沉重纠缠我，可有些年头了。



有人向“上头”提问：“大门口外的‘新疆餐厅’能不能去？”

“上头”回答说也不行。听说连“新疆餐厅”都不让去，许多人脸

上，连本来就是不太自然的笑容都消失了。——不知是人们意识到

政治形势的严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西苑旅社”大门外左边的“新疆餐厅”，紧挨着“西苑旅社”，

一出大门就是。“新疆餐厅”的烤羊肉串加散装啤酒或其他酒，颇

为广大革命同志们所喜。这些天来，几乎每天晚上都是这些文艺界

人士相聚之处。去“新疆餐厅”就餐，品尝烤羊肉美味者固然有之，

但，更多的是将“新疆餐厅”作为畅叙友情、交流心得、了解其它

各地风俗习惯、收集民间艺术和各地民间口头文学等等宝贵素材的

场所。



散会之后，人们没有全部走散之前，突然有人通知我：“明天早上

你到文化部去一次，某领导同志请你去。”——我是唯一明天可以

离开“西苑旅社”的人，这份“荣宠”，与我这终身与党团无缘的

人，何其不般配！当时当地，这份“殊荣”，只给我带来“无地自

容”的窘迫。其时，我虽口中唯唯，心中却在筹划退路。——这份

“荣宠”从何而来？不得不细说从头。（隐去部分真名实姓，想来

各位均能见谅。）



化了好几年的时间，写成了一篇文艺范畴里的技术论文。为征求意

见，分发给一些有关专家或专业上有相当造诣的朋友们。——当然，

也发送给一些专业上并非有什么惊人之举的师长辈们。在那个时代，

“尊老”还没有被那个时代彻底消灭，只要老辈没有太过吓人的罪

名。（当时人际关系的情形，并不全象后来被一些人所描绘的那般

绝情和恐怖，尤其在七四、七五年以后。）



在八个“革命样板戏”就是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路线具体体现的年月

里，文艺领域里技术理论的探讨，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敏感、十分危

险的事。在当时，笔者不能不拉扯上些“样板戏”作些论证材料。

至于，和“样板戏”不相干或略有不合拍的地方，只能在字里行间

糊弄过去了。当然，文章中也必不可少地引入了不少西方的材料。



令人感动的是，一些延安派、留洋派的老先生们，竟然也敢在那年

月里，对那篇论文给于肯定和高度的评价。有一前辈，已经身患晚

期癌症，在病床之上还亲自执笔，热情洋溢地写下了许多高度赞扬、

充分肯定的言语，并指出我国所缺乏的、在文艺技术理论研究方面

的重要性。此位前辈的信还在我手中，哪天得便，我会将这位前辈

的手迹，捐献给有关部门或人士。



那篇论文，不知怎么也到了四人帮控制的文化部。凭心而论，当时

以于会泳为部长的文化部，撇下政治、路线等等问题不谈，（我历

来对政治、路线等问题不甚了了。）其中还真有不少专家和能人。

某日，我被找去文化部谈谈。去文化部之前，我几乎准备写下遗书。

我既想写下在技术理论上的真诚的努力探索意愿，也想写下让高龄

父母、我的妻子赶快将我忘记、并能原谅我的执著。千言万语，不

知从何说起。最后决定一个字都不写，免得又会有人在鸡蛋里挑骨

头。——我当时身边的“左、中、右”各派人士，在批判阶级敌人

时，都“左”得很。虽然，既有真的，也有假的。不管怎样，那年

头，我对周围的人们都很理解。人，再怎么说，求生存的本能并没

有任何罪孽。



到了文化部，和我直接谈的是位专家。他开口便问我怎么会想要写

这篇论文的。这种问题，在当时胆小一点的人，是可以被吓得半死

的。这跟要你交待犯罪动机，所差无几。因为我已经有过“写遗书”

的“经验”，故而，很坦然地说明了写作动机和过程。“我们非常

欣赏你的文章。”——我那时的震惊，用“晴天霹雳”来形容，绝

不过分。最后的结论是：一篇难得的、洋为中用的、深入研究民族

的。。。好文章。我几乎没有什么惊喜，只有被重重地惊吓之后的

疲惫。——以至回到住所，连饭都吃不下。



直到今日，我还是不十分的清楚。一篇学术论文，怎么当时所谓的

左、中、右各派都会叫好？我想只有一种可能，大概是此类技术性

的研究论文，实在是很缺乏吧。（此类论文，至今也还不多见。）



唯一可以离开“西苑旅社”的“殊荣”，我既不屑也不敢。不屑者，

我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没有必要去接受这等“荣宠”；不敢者，

我不想做出头鸟，谁知道会哪天被枪打了？我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

来接受那份“殊荣”。更何况，我的周围或许还很有些莫名其妙的

嫉妒。既然那篇论文没有给我带来任何“血光之灾”，已经在文化

部高调通过，再去和他们谈谈——所为何来？再去听听赞歌过过瘾？

再去和他们套套近乎？何必呢，就都免了吧。但，明着说不愿意去，

又兴许会有不测之灾。行，——咱装病。



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给文化部的首长，说拉肚子拉了一夜，实在

无力再去“谈谈”。一整天，我躲在房间里装病。我那年老的室友，

实在是很帮忙。明明知道我装病，非但不揭发，反而大力为我宣传。

来看望我的朋友倒是不少，其他不说，连来自内蒙古和新疆的都有。

看望我的朋友们，谁都知道我是装病。在房间里百无禁忌地聊，但

是出了门，谁都说我“病得真厉害”。在这海阔天空的侃大山之中，

我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



接近黄昏，那位内蒙古朋友又来了。我正觉得奇怪，怎么内蒙古人

的风俗习惯“看病人”要看两次？这位老兄进门没说其他话，只对

我大吼一声：“吃饭去！”他明明知道我中午吃了很多苏打饼干，

而且，也知道我还有很多呢。“你忘了，今晚聚餐。”我轻声说道：

“伙计，我在装病。”不料，他一把将我从床上拉下地，朝我吼道：

“笨蛋，酒能止泻！哈哈哈。。。”



那天晚上，聚餐是免费的，喝酒得自己掏钱。我不知道别人怎样，

反正，我喝了一瓶（一斤装）六十五度的二锅头，再加一升散啤。

食荤菜无数，再加米饭两小碗，怎么说也不象个病人。偌大的餐厅，

众多的人们，没有一个告发我装病的。那晚睡得很香，以至第二天

早上差点迟到。



带着隔夜的朦胧，参加了首都“五一游园会”。“游园会”到底是

什么模样，我记忆一直很模糊。装病、聊天和喝酒，倒是记得非常

清楚。



一九七六年的“五一游园会”，我唯一留下的纪念，是一张在颐和

园照的，宿酒未醒、睡眼惺忪的照片。那么多年了，有时自己看看

那张照片，也还觉得很有些可爱之处。——可惜，留在大陆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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