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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琳（八）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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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797

经验值: 518954

标题: 仪琳（八） (1506 reads) 时间: 2001-12-06 周四, 下午8:31

作者：芦笛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仪琳(小说)

芦笛

（八）

讲完往事，我已泣不成声，前襟比司马青衫更湿。晨曦初现，岷江浩浩向东，在天际

融成一抹金红。浴著晨辉，伯光那清秀的脸上闪著两道晶莹泪痕。他咬住薄薄的下

唇，眺望著天际，脸上现出一种毫无表情的坚忍。我发觉不知何时起，他已伸出手臂

来揽住了我。不知怎的，这一发现不但不使我惊慌，反倒让我从心里暖出来。我挪了

挪身体，向他靠得更紧些，只觉得这温暖的相依相偎止住了心头的滴血。

我俩就这样默默地坐著，静静地看著滚滚江水慢慢地托起那巨大的红日。许久许久，

伯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喃喃说道：“狗日的龟儿子，老子要宰了他。就算他不撞在

我手里，我也要走遍海角天涯宰了他…”

那声音听上去不象恶骂，倒有几分象呓语，却透出一种彻骨的冰凉。我打了个寒噤，

脱出了他的怀抱：“你宰谁？不管怎样，他是我爹！”

“爹？”他淡淡地笑了笑，同样地冰冷彻骨，“你管这种畜生不如的龟儿子叫爹？”

不待我开口，他突然跳了起来，山呼海啸般地爆发了：“格老子！我日你先人板板！

我田伯光好人一个，想爱人爱不成，只得挥剑自宫，缠著心爱的人，给个小尼姑当徒

弟，还要让人家唐僧赶孙悟空似地撵我走！他那个龟儿子天大福气长个锤子，倒拿著

爱他爱得要死的妻子不当人作践！我日你先人板板！我日你先人板板！”他拔出剑来

朝著天疯也似地乱劈乱砍，“老子砍死你个锤子老天爷！不该给锤子的人你他妈乱

给，该有锤子的人又没得！我日死你个瞎了眼的锤子老天爷！”

他又叫又跳，那叫声先象饿狼的咆哮，后来却渐渐变成了受伤野兽的哀嚎，最后他突

然停了下来，仿佛脱了力似地一下蹲了下去，紧紧地抱住了头。我走过去手搭在他肩

上，他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呆呆看著我。半晌，他突然跳起来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我只觉得一阵热气从丹田深处腾腾地涌上来，麻酥酥地流向全身，所到之处，血肉便

如酥油遇火似的熔化。脑子似在云端里，又象在激流中。咬得心头痒痒的，是一种异

样的欢欣，奇特的糊涂。我把头软软地埋在他的肩上，双臂不知不觉地伸出去，环抱

住他的腰。

过了不知多久，心里突然雷轰电闪，眼前又浮现了母亲那肿胀的脸和流血的嘴角。我

打了个寒战，猛地把伯光推开，往后连跳两步，厉声喝道：“不行！你走开！别靠近

我！走得越远越好！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伯光愣了一下，走上来还想抱我，我连连后退，惶急万分。他却突然收住脚，双手象

死蛇般软垂下去，喃喃道：“我知道…我不配…，唉，真是癞蛤蟆想闻天鹅屁！”说

罢掉头就走。

我只觉得无限负疚，赶快追了上去，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伯光，我不是那个意

思。你配的，你很配，天下没有比你更配的人了。不，你不配，我也不配，谁都不

配…咳！我这是说些什麽！我的意思是，情欲就是苦海，我告诉你我妈的事，就是想

让你明白这一点。你难道没看见：一切孽果，皆因孽因而来，如果我母亲不爱上我

爹，又怎麽会有后来那麽多的灾难？”

他猛地站住，冲著我嘿嘿冷笑：“我说你真是个糊涂姑娘！你不说你妈爱错了人，倒

说她不该爱人！我长这麽大还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人！如果她老人家有点眼力，爱上个

好男人，就算跟人家私奔了，喝口井水也比蜜甜！”

私奔？这是什麽话？光是这种邪念，就连儒家都容不得，何况是佛家！他那圣贤书读

哪儿去了？好男人？天下哪有好男人？伯光人好，还不是因为他是个半男人！

伯光大概也意识到他说错了话，白净的脸腾地红了。嗫嚅半天，他又说：“当然，钻

穴逾墙淫奔者流，为圣道不容，更为佛家所戒。说起来，你外公和舅舅也倒没做错，

只是，只是未免也太狠心了些…唉，恐怕你说的也不错，如果你母亲不爱上不戒那龟

儿子，好好嫁到武家去，恐怕后来也就没那些冤孽…”

不知怎的，说服了他，我并不觉得有什麽喜悦。真要让他离开我，这辈子见不到他，

倒又让我觉得难分难舍。想起刚才的拥抱，我面红过耳，心儿怦怦直跳，只觉得一种

甜蜜的罪恶感从心底泛上来，倒希望让他再来抱我似的。我羞得捂住脸，一扭头回到

江岸上坐下，心里却怕伯光真听了我的话，就此离我而去。幸好从眼角里看见，他也

在我身边坐下了。

我俩就这麽默默无语地又坐了许久。我真不知道是该赶他走，还是一扭身投进他的怀

抱，真是前世的冤家！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想明白了一件事：爱男人不行，可伯

光并不真是男人啊。上天既然让他成了天阉，必然有他的理由。这里的孽因，完全是

那把剑。伯光杀人前，跟女人也没什麽不同，好像比我还柔弱些。只要他把那把剑扔

了，不就又会变得跟以前一样了麽？我真傻！

我倏地扭过头去，兴奋地对伯光说：“伯光，你当真想跟我一辈子？”

“当然，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再问？”

奇怪，他好像没有以前那麽起劲似的，我只觉得有些淡淡的怅惘。幸亏他马上又说：

“是你不要我，又不是我这癞蛤蟆不想闻天鹅屁！”

“不许你再说这种难听话！”我有些生气了，“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为什

麽要冤枉我？”

“琳妹，不，琳姐，不，师父，”他急了，“唉，随便你让我叫你什麽都行！只要你

让我跟著你，你让我干什麽都行！”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别的也不想让你干，只想让你把那把破剑扔了，行不行？”

“剑？它碍你什麽事？这女人家就是莫名其妙！啊，我知道了，你怕我杀人！我不是

跟你发过誓，决不胡乱杀人麽？难道你就是不能相信我？”

但不管他怎麽说，我坚持要他把剑扔了，否则我们就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见我态

度非常坚决，他无奈只好把剑解了下来，却又紧紧握住，两眼呆呆地瞅著，一只手轻

轻地上下抚摸著剑鞘，眼中透出了无限爱怜，似在抚摸一个受了重伤的宠物。许久，

他转过脸来哀求地问：“琳妹？”

我的心早就软了，真想让步算了，不过又觉得，那剑就是他的男根，是一切孽因所

在。他如此恋恋难舍，倒象我逼他自宫似的，不就说明了这一点？我一狠心，扭过头

去看著天边的云霞：“扔！”

那剑划了个美妙的抛物线，落进了江中。江水溅起了一朵小小的白莲，转瞬又恢复了

原来的滔滔。我看看伯光，他呆呆地望著那原来涌出白莲的地方，眼神迷离，表情木

然，似乎刚在那儿葬下了自己的灵魂。许久许久，他回过神来，冲我冷笑了一下，说

道：“满意了吧，琳妹？真没想到你也会这麽狠心！”

琳妹？怎麽还是琳妹？那剑不是已经扔进江里去了麽？我不明白。

他站了起来，说：“走，到码头上去。”

还是那个发号施令、凡事自作主张的男子汉！这是郎个搞起的嘛？我心烦意乱，又失

望，却又有三分欣慰，跟著站起来，顺从地跟著他走了。

作者：芦笛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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