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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七月27 号, 2002 年
“为什么要让一个人承受如此巨大的苦难”?
我们去看他的时候, 我们今天第一次发现老庄的眼里流着泪水.挂在他混浊的眼角旁. 约书亚弟兄伸手将它们轻轻地拭去了. 我发现虽然他在流泪,可他的眼睛仍然无法睁开, 无法对我们表达他此刻的心里的感受.我的心里只觉得堵得慌.
他在想什么呢? 是生理上的痛苦, 还是精神上的痛苦更大些?
看着瘫在床上, 似乎还有点儿生命 ,但是却没了生命清醒意识的老庄, 充满我在我脑中的, 满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思考的痛苦: 这是你相当熟悉的一位朋友, 一位相当善良,与世无争的人. 他绝对不是一个恶贯满盈,坏事做绝, 人人皆欲得而诛之的坏蛋.当这样的不幸和灾难临到他的身上时候,我能有什么更高明的, 更伟大的道德和信仰的说教,能为产生这种痛苦的正当性, 和必要性来辩护吗? 又什么样的“说法”,可以用 来说服我自己,说服其他的人吗? 我想即使是有的话, 很多时候,也还是没用办法让所有的人都感到心服口服的.
因为道理很简单: 这个受苦的对象不是你, 而是他, 是别人.而在这样的真实的痛苦面前,似乎任何的道理和说教,听起来都是苍白无力的. 设想一下: 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不是他而是你的话,你有没有办法保持冷静和克制, 并且超越你身心灵上所有的这些恐惧和痛苦呢?
我是否可以和从前一样,仍然保持着一种乐观,沉着,冷静,和喜乐的态度,坦然地接受这个从天而降的灾难呢? 我想,如果我自己没有一个百分白确定的答案的话,那么, 当我试图用一种我所理解的道德和信仰, 来证明痛苦和不幸的正当性和必要性的时候, 那岂不是就显得非常地虚伪和空洞吗 ?
我想, 这大概也是在圣经的 “约伯记”里,耶和华为什么不喜悦约伯的那三个义人朋友的那一番大道理的缘故吧. 当约伯处在苦难当中的时候, 他的那三个最好的朋友都披麻蒙灰地跟他厮守在一起,和他一起悲哭,并且试图对他证明神并没有在苦难当中抛弃他,而是一如既往地在他的不幸当中爱着他.
就我看来,约伯的这三个朋友的道理,那一番 “爱与苦难”的深刻的论述,实在是太完美,太无可挑剔了.但是,他们对上帝的这一番惊天动地,完美无缺的“辩护”, 上帝自己为什么却并不太悦纳. 也不领情呢?这是为什么呢? 这里, 我所能够理解的唯一解释就是, 那个监察人心,看透人在坚强的外表底下所包含的不过是一个软弱的本质的上帝, 知道约伯的这三个朋友, 其实自己并不比约伯坚强多少, 他们 “坚强”,实在是因为约伯身上的的那个苦难, 没有临到他们自己的身上而已.
一个普通的无神论者和唯物主义者, 在看待 “苦难”这个问题上,倒是有一种比坚信一神论的基督徒们更 “合乎自然”的解释,并且有一个听起来更轻松的,更易于被人接受的 “合理”的理由. 他们并不需要花脑筋思考什么 “苦难”的意义和价值问题,不需要从道德的角度,信仰的角度回答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苦难的存在.因为既然人的生命是物质的,是随机的,和偶然的,那么,苦难大概就是一种无须我们投注更多的道德思考的,无意义的事物, 你只要用 “倒霉”两个子就可以轻轻松松解释了.
正因为是如此, 无神论者和唯物主义在这个问题上, 要比有神论者们活得更少一些苦恼和不安.因为他们不必对自己和别人的苦难做更多的,哲学, 神学, 和道德上的思考, 而仅仅是乞望这样的苦难不要临到自己身上就足够亦.当然, 信奉马列主义的唯物主义者是例外. 他们也相信 某些“苦难”是有意义的, 譬如为国牺牲什么的. 那叫 “为有牺牲多壮志, 敢叫日月换新天”.
但是, 对于一个基督徒, 尤其是中国的基督徒来说, 这个问题就显得非常地不简单了. 基督徒将世界看成是一个神的创造.因此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存在和发生,都具有某种 “合目的性” 的意义在里面的. 上帝所创造的世界中的一切事物, 都不是出于偶然,而是有它的必然的价值和意义在里头-- 这样看来, 连苦难和悲惨都不能例外,它们都有它们特殊的,和更深刻的意义和价值在背后.只是,我们作为一个凡人,目前我们暂时还无法理解罢了.
我想到西方的哲学和神学中,有一派认为物质世界是相对地自主的和自由的. 就象一个上了发条的手表一样,能够在在一定的程度上自主地运动.在他们的眼里,这个世界就好象一个机器似的,当上帝将这个机器造好以后, 就不再干预它的自我运动了. 而是允许这台机器, 依照着它自身的某种的法则和规律自己不停地运动下去.这一派的哲学家认为,上帝对物质世界的干预,似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干预了这个世界,实际上就是违反了上帝自己的创造.因此是自我矛盾的 .
按照这样的说法, 上帝当然不可能直接地干预人间所发生的事情, 譬如我们的苦难. 因为,苦难本身的产生的原因, 完全是由于人类没有遵守上帝所创造的那些自然和道德的法则所导致的.如果上帝要直接过问了人类的苦难的话,那岂不就就从另外一方面, 直接地否定和破坏了当初他自己所创造出的这些自然法则和道德法则的目的吗? 因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没有非常系统地研究这些理论,我只是从心底里非常肯定地意识到,作为一个有有血有肉的人, 能够真正理解自己亲身所经历的这些苦难的, 可能很少很少.
尤其对那些信奉功利与实用主义的中国人来说. 他们真的无法理解,当他们正在遭受着各种个样的灾难和痛苦的时候,如果真的有一位上帝的话, 他怎么可以对这一切的痛苦和灾难都视而不见, 无动于衷呢? 如果真的有一个神, 那么他就应当象那位拿着浸瓶和柳条的观世音菩萨,象一个救火员一样,天天在人间四处走动, 到处救苦救难才是. 那里有痛苦,那里有灾难,他都必须亲自到那里显灵才行. 甚至,如果有一个人的肠胃今天突然不舒服了,便闭了,他都必须亲自跑到他的马桶旁边伺候才行, 替他从肛门里塞入一些蓖麻油通便—这才叫上帝.
我想, 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些凡人的痛苦所在吧,一方面,我们无法相信这世界没有一位创造宇宙万物的主宰, 而另一方面,当我们在经历亲身的痛苦和灾难的时候, 我们感到上帝没有和我们同在, 没有伸手来救我们,我们有了一种被抛弃的,被欺骗了的感觉. 这两种在我们心里交错的理性和情感方面的争战, 很多时候,就成了我们痛苦的根源吧.
我很想去问一问老庄—如果他有一天能恢复, 能清醒过来的话,他为什么要流泪呢? 完全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吗? 还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我有一种预感.一种似乎是不太好的预感.
痛苦,大多数时候都不是由于肉体而引起的. 而是应该有另外的, 一些更深层次上的精神上的焦虑因素在里面. 我担心的是,老庄能否面对这种精神上的痛苦呢?
七月28 号,2002 年
我们终于去了一倘驻洛杉机的中国领事馆. 希望能在那里得到一些的帮助. 当然,这件事情是到了昨天,我才从牧师那里得知的. 带牧师到领事馆的, 是教会里面的另一位从大陆来的李弟兄,由于他常常给领事馆修理房屋,故而认识里面的几个领事.
我对这样的举动是颇不以为然的.一是我对所谓的中国政府的官员们历来都有一种不信任的情绪在内.另一方面,我也相信他们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们所能做的事,我们同样可以办到.而且,还不需要被中国官场上那种所谓的 “官场文化”的腐朽之气所熏到.或许,对相当多的中国人来说,他们会觉得官场有官场文化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然而对我们这些已经很久没有和中国的官场打过交道的人来说,听这些官员说话,看他们说话的那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活受罪.
我问领牧师到领事馆去的李弟兄,到了领事馆那里感觉怎么样? 他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阿? 牧师是从台湾来的,当然不习惯中国官场上的那种态度和方式.牧师说,台湾20年以前,大概也是如此吧.当官的说话,哼哼哈哈,拿腔拿调的. 可现在不会这样了.也许这就是搞民主政治产生的结果吧.官员讲话跟一个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实实在在的,没有那种居高临下,高人一等的样子. 但是到了中国领事馆里, 他就觉得那种气氛是 “怪怪的”,好象一下子又回到了20 年以前的台湾那样.
后来我又问牧师,到底在那里遇到了什么? 牧师说,其实也没什么,大概中共的官员,态度和举止就是那种 “我是个官”的样子.官腔嘛,自然是少不了的. 一会儿说庄先生拿的是公务护照,在美国已经延期居留,变成了所谓的 “黑人”了.一会而又说他们本来是不该管这种事情的, 中国人在美国那么多,一个总领事馆那能都照顾的过来? 最后,他又埋怨领事馆里的那个他的同事多事, 把自己的秘密电话给了李先生..等等.
不过,牧师说,他倒是最后答应帮忙的.提议将老庄的材料送到美国驻北京的大使馆去. 然后,他让牧师把老庄的材料,包括他的护照什么的都留下,以便在下礼拜一的时候,可以帮忙将这些文件付印了给传过去. 牧师说,他一看不对,怕又惹来了什么麻烦,找了个借口说,乔托大夫的那个报告的原件他没带来,干脆等下星期一再说吧. 然后,找了个借口就出来了. 没给他们留下老庄的护照.
我问李弟兄咱们是不是不必找再找领事馆帮这个忙了? 李弟兄对我解释说,其实,领事馆的这几个官员们平时都蛮好的,没什么架子,私下里也挺随便的.他相信他们这个忙是一定会帮的.只是,那天到领事馆的时候,他对人家介绍说: 这是洛杉机牧师同工联合会的一位理事.人家一听,就有些严肃了.又不知道你的来头是什么. 当然会给你一些官腔了.其实,他们还是蛮关心这件事情的,后来星期一,人家还主动地打电话, 关心这事情究竟办的怎么样了呢?
我说,算了,咱们还是不要麻烦领事馆了吧. 其实就在礼拜五的时候,你们去完领事馆回来的那个晚上,牧师就已经把所有的文件给直接传到美国驻华大使馆去了.而且,也给了老庄的太太一份传真.
当天,庄太太拿着这些文件去了美国的领事馆.但是,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 人家不接待,也没让她进去.只是告诉庄太太说, 他们收到有关她的丈夫的所有的文件了. 他们要庄太太回家去等大使馆的电话.
我想, 大概大使馆的人,这个礼拜会到美国的移民局和医院里查证一下,看看是否又老庄这么一个人,再到警察局,医院等地方查证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而所谓的这个查证程序, 大概至少也不会少于两个礼拜的.- 说实在的, 谁能相信你们中国人不是在欺骗撒谎呢?
人与人之间,就有这么大的差别.我相信,庄太太如果出生在其他的什么国家,譬如英国,法国什么的,或者是其他国家的公民的话, 可能就在事情发生的当天,就已经飞到她先生的身边了.但因为她是一个中国人,又是一个在大陆的中国人,所以,她就无法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赶来看她的先生.很有可能的是,当她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一具冷冰冰的遗体,或是一个张着眼睛,然而对自己太太却没有反应的植物人.医生说,头几天如果有亲属在他的身边,和他说话交流的话,对于病情的好转,将会有极大的帮助.可是,他的太太和孩子短时期内都来不了 .不为别的, 就因为她们是中国人.
一个中国人,他所承受的不幸,实在是太大了,太多了,多得他/她自己都难以想象.
当个人的不幸发生的时候, 外国人,只需要承担他自己的那一部分的不幸就够人.而中国人呢,除了要承担他自己的那一部分个人的不幸之外,还需要承担一个更大,更沉重的整个民族的不幸 — 那个由我们的政治所带给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 看不见模不着,然而确是实实在在不幸.这一点,恐怕老庄自己,他的太太,都没有办法意识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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