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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卢梭——知识分子写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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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狂人卢梭——知识分子写真之一
资料
[
个人文集
]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1129
经验值: 5282
标题:
狂人卢梭——知识分子写真之一
(481 reads)
时间:
2002-7-03 周三, 下午9:41
作者:
资料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英] 保尔 约翰生
董乐山 译
这篇卢梭“外传”译自英国文化史家保尔·约翰生(Paul Johnson)一九九八年出皈的文集
《知识分子写真》,原书名《知识分子》(Intellectuals),“写真”两个字是我加的,借自日
语,但无原来“摄影”之意,仅按汉字字面,予以“忠实写照”新意。这本文集收了约翰
生命历年为英国各报刊写的十三篇世界著名知识分子的评传,道人所未道,写出了他们的
真实面貌,对于世人打破偶像,从幼稚的英雄崇拜的心态中摆脱出来颇有作用。
林语堂曾经说过,西洋肖像画技法与中国肖像画技法之不同,在于前者是立体的,因此有
明暗层次,有透视效果,后者是平面的,因此没有明暗层次,没有透视效果。肖像画如此
“伟人”传记何尝不然,传主身影无不高大伟岸,令人肃然起敬。然而约翰生却从另外一
个角度来剖析我们心目中的知识分子偶像,先从后蒙运动创始者之一卢梭着手,遍及近两
个世纪来的文化名人如雪莱、易卜生、托尔斯泰、罗素、萨特、海明威、布莱希特、海尔
曼等,甚至马克思也不放过。看一看他们以人类福祉和社会良心为己任,而且事实上也开
出治疗社会弊病的药方(姑不论这些药方是否切中时弊,用之有效)但从道德精神上来说
他们是否个个有资格可以充当人类的导师,也就是说他们是否尊重真实,他们如何对待妻
儿——不论是合法婚生的还是非婚生的——他们是否对朋友以诚相待,尤其是,他们对于
金钱的态度如何,凡此种种,一言以蔽之,他们的私人生活中行为是否无愧于他们公开宣
扬的道德规范?这样来写这些文化名人的传记,其效果确实令人触目惊心,但作者并无揭
人隐私和哗众取宠的动机,因为他的资料来源几乎全都是已有公开的文献,何况他对这些
文化名人在人类文明史上的贡献并无丝毫藐视贬低之意。他的用意无非是提高我们一些独
立思考的分辨能力,对于客观存在的世界和人物有个比较立体的,分明暗层次的,有透视
比例的了解而已。但是对于那些始终没有脱离英雄崇拜的幼稚心理的人来说,看到平素景
仰的偶像原来是石膏制的,不堪一击,顿成碎片,也许是无法接受的。
译者
晚近二百年来知识分了的影响日益增长。的确,世俗界知识分子的兴起是形成目前这个现
代世界的关键因素。从历史的长远用度来看,它在许多方面都是一个新现象。不错,知识
分子以前以教士、抄写入、占卜者身份出现时,一开始就把指导社会视为己任。但是,作
为僧们文化的监护者,不论这种僧侣文化是原始的还是文明的,他们的道德和意识的创新
总受制于外界权威所定的规范和继承的传统。他们不是,也不可能是自由的人,思想方面
的冒险者。
随着十八世纪教上权力的衰落,出现了一种新型的导师来填补这一真空,使社会倾听他们
的教导。世俗界知识分子可能是有神论者,怀疑论者,或无神论者。但是他们就像祭司或
长老一样,热衷于教导人类如何行事处世。他们从一开始就宣称自己对人类的利益特别关
心专注,负有教导人类提高素质这一拯世责任。他们对这一自封的使命采取了一种比他们
的教土前辈激进得多的态度。他们不受任何天启宗教的教典的约束。过去的集体智慧,传
统的遗产,祖光经验约定俗成的规范,只有在他们自己的明智的判断下,才决定或者有选
择的遵循,或者完全抛弃。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人类以日益增强的自信和自负,起来声
称他们能够诊断社会的弊病,不用外力单靠自己的智力就能治疗这些弊病:尤有进者,他
们能够设计出不仅改造社会结构而且改造人类基本习惯的方案。他们不像他们宗教界前辈
那样是神祗的仆人和诠释者,他们是神祗的代替。他们的英雄是窃取天火把它带到人间的
普罗米修斯。
新出现的世俗界知识分子最显著的特点之一是:他们热衷于把宗教及其倡导者置于百般挑
剔的审视之下而乐此不倦。这些不同的大宗教体系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使人类受了益,还是
蒙其害?这些主教和牧师在多大程度上实践了他们宣教的要纯洁真实、仁爱慈善的戒律?
审视结果对教会和教士的判断是很不客气的。如今,在宗教影响继续衰微和世俗界知识分
子对我们的观点和制度的形成起了越来越大的作用达两个世纪以后,考察一下他们自己的
表现,不论在公共方面还是个人方面,可谓此其时矣。特别是,我想把焦点集中于那些知
识分子究竟在道德方面和判断能力方面有没有资格教导人类如何为人处世?他们自己是如
何为人处世的?他们在对待家庭、朋友、同事方面在多大程度上是忠诚老实的?他们在性
交往和金钱交往中是正直的吗?他们说的和写的是不是实话?他们自己信奉的体系经得起
经不起时间和实践的考验?
我的探究以让-雅克·卢梭(一七一二~七八)开始,他是现代知识分子中的第一人,是现
代知识分子的头号代表。而且在许多方面是他们之中最具有影响力的。拆毁神坛和供奉理
性的工程是像伏尔泰那样年纪比他大一些的人开始的。但是卢梭是第一个把现代普罗米修
斯的主要特性融为一体的人:坚持自己有权拒绝现存整个秩序;相信自己有能力按照自己
设计的原则从根本上改造这个秩序;认为这可以通过政治程序来达到;最后,同样重要的
是,认识到本能、直觉和冲动在人类行为上所起的巨大作用。他认为,他自己对人类怀有
不同一般的爱,具备前所未有的天赋能力和眼光来增进人类的福祉。不论在他的时代或以
后的时代里,都有数目多得令人吃惊的人真的相信他对自己的估价。
不论从长期的或者短期的来看,他的影响是巨大的,在他死后的一代时间里,这种影响达
到了神话的地位。他在一七八九年法国革命前十年去世,但是他的许多同时代的人认为他
应该对法国革命负责,而且也应该对欧洲的秩序的崩溃负责。路易十六和拿破仑都有此
看法。埃德蒙 伯克谈到革命精英时说:“他们的领袖人物中曾经有一场大辩论,他们之间
有谁最像卢梭……他成了他们心目中标准的完美人物。”罗伯斯庇尔自己就说:“卢梭是唯
一以其灵魂的高尚和人品的伟大表现出自己是人类的当之无愧的师表。”在革命时期,国
民议会表决把他的骨灰移葬先贤祠。在移葬仪式上,同民议会主席宣布:“我们的道德、
风俗、法律、感情和习惯有了有益健康的改造,应该归功于卢梭。”
不过,从深得多的层次来说,而且是在长得多的时间里,卢梭改变了文明人类的一些基本
假设,而且把人类思想整个移了位。他的影响之广,不胜枚举,但是可以归为五大方面。
一是,我们现代教育思想全部受到卢梭某种程度的影响,特别是受到他的《爱弥儿》
(一七六二)的影响。他普及了,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创造了对大自然的崇拜,对户外生活
的爱好,对清新自然、精神焕爽的追求。他首创了对城市的失去纯真的批判。他指出了文
明的种种矫揉造作。他是提倡冷水浴、锻炼、运动来陶冶性格和周未到乡村去的始作俑者。
其次,与卢梭的重新估价大自然有关,他教导大家要对物质文化的缓慢进展所带来的逐步
改进抱怀疑的态度;在这个意义上,他拒绝了启蒙运动,尽管他自己是其中一部分,而寻
求更加激进得多的解决办法。他坚持,作为治疗社会的手段,理性本身有其严重的局限性
。但是,这并不是说,人类的心智没有足够能力实现必要的变革,因为它有潜在的尚未开
发的富有诗意的眼光和直觉资源,必须用来推翻那些扼杀生机的理性的强制。卢梭在发展
这个想法时写了他的《忏悔录》,于一七七O年写完,但到他死后才出版。这第三个过
程正是浪漫主义运动和现代内省文学的肇始,因为在这一过程中,他把文艺复兴的主要成
就即个人的发现向前带进了一大步,深入内心的自我,把它拿出来供公众的考察。读者第
一次有机会看到了一颗心灵的内部,尽管——而且这一点也会成为现代文学的一个特点—
一看到的景像是有欺骗性的,这样展示的内心是有误导性的,表面上很坦率,骨子里充满
狡诈。
卢梭普及的第四个概念在某些方面是最最深远的,他论证说,当社会从原始的大自然状态
发展到失去纯真的城市时,人就被腐化了:他天生的自私amourdesoi变成了更加恶劣得多
的本能amour-propre,这种本能把虚荣和自负结合在一起,每个人都以别人怎样看自己来
估定自己,因此就需求以金钱、实力、头脑和道德优越感来胜过他们。他天生的自私越来
越有竞争性和攫取欲,这样,他个仅把别的人认为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而不是个已同胞兄弟
而异化于他,也异化于自己。异化造成了人类的一种心理病症,其特点是外表与实际之间
出现了令人痛心的差异。
在他看来,竞争的邪恶破坏了人类与生俱来的共同意识,鼓励了人类所有的最邪恶本性,
包括他们的剥削别人的欲望,因此,他不信任私有财产,认为这是社会犯罪的根源。这样
,他在工业革命前夕的第五个创造是发展了后人对资本主义批判的要素,这包括在他的剧
本《水仙花》的序言和《论个平等》中,他把财产和攫取财产的竞争视为异化的主要原因
。这,以及同此有关的卢梭文化演变思想,后来都成厂马克思和其他人无情挖掘的思想矿
藏。在卢梭看来,“自然的”意味着“原来的”即先文化的。所有的文化部带来了问题,
因为正是人与别人的交往引出了他的邪恶条件:正如他在《爱弥儿》中所说的,“人的呼
吸对别人是致命的。”因此,人类活于其中的文化本身是一种在不断演变的人为的概念,
它指挥着人的行为,你能够改进,甚至完全改造人的行为,办法是改变文化和产生这种文
化的竞争性力量,也就是说,用社会工程的办法。
这些思想范围极广,几乎本身就足以构成一部现代思想百科全书。不错,并不是所有这些
思想都是他首创的,他阅读范围很广:笛卡儿、拉伯雷、帕斯卡、莱布尼兹、培尔、卡但
内依、高乃依、彼得拉克、塔索,而且特别是,他受益于洛克和蒙田。斯塔尔夫人认为他
具有“人所具有的最惊人的天赋”,但指出“他什么也没有创造”。不过,她又补充一句:
“他用烈火鼓舞了大家。”正是卢梭的简明扼要、直截了当、气势蓬勃甚至热情横溢的写
作方式使得他的想法显得这么生动新鲜,以致对男男女女读者造成了启示的惊人效果。
之二
那未,这个掌握了这么异乎寻常的道德和心智力量的人是何许人呢?他是怎么获得这力量
的?卢梭是瑞士人,一七一二年生于日内瓦,受的是卡尔文派教徒的教育。他的父亲艾萨
克是制表工人,但生意井个兴隆,因为他是个捣乱分子,常常,惹事生非,参加暴乱活动
。他的母亲苏栅·伯纳德出身富有人家,但在卢梭出生后不久就因产褥热而死。卢梭的双
亲都不是来自日内瓦统治集团和二百人委员会及二十五人核心委员会紧密家族圈子。但是
他们有完全的选举权和法律上的特权,卢梭对于他的优越身份总是十分自负的。这使他成
为一个天生的保守分子,可以说出于利益的驱使,而不是思想的信念,这也使他毕生轻视
没有选举权的芸芸众生。他的家里还相当的有钱。
卢梭没有姊妹,只有一个哥哥,比他年长七岁。他本人长得极像他母亲,因此深得他丧妻
的父亲的宠爱。艾萨克侍他时而过分溺爱,时而拳打脚踢,甚至得到宠爱的让一雅克也
不满他父亲对他的管教方式,他后来在《爱弥尔》里抱怨说:“做父亲的雄心、贪婪、暴
虐、误导的眼光,他们的粗心大意和残酷的麻木不仁,对于孩子而言,要比做母亲的不加
思索的温柔体贴有害百倍。”不过,他的哥哥才是他父亲残暴的主要受害者。一七一八年
他被父亲送到一家改造所去,理由是他为非作恶,无可救药;一七二三年,他离所出逃,
从此杳无音讯。因此,卢梭实际上成了独子,这种情况也是许多其他现代知识界领袖人物
所共同有的。但是,他尽管在许多方面受到溺爱。在童年以后他仍怀有强烈的被剥夺感和
自怜情绪。后者也许是他最突出的个人特性。
死神很快夺去了他父亲和领养他的寄母。他不喜欢他被送去当学徒的雕刻行业。于是在一
七二八年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逃,皈依天主教,目的是为了得到往在昂西的一位法朗索瓦
斯·路易斯·德凡伦夫人的保护。卢梭在他《忏悔录》中所记述的早年生活细节是不能相
信的。但是他自己的书信和卢梭研究这一规模庞大的行业的丰富材料都被人用来确定一些
重要事实。德凡伦夫人靠法国王家年金生活,似乎身兼法国政府和罗马天主教会的密探。
卢梭在一七二八到四二年的十四年来里,大部分时间与她生活在一起,靠她为生。有一段
时间,他是她的情人;也有一些时期,他浪迹在外。一直到了三十岁出头,卢俊过的是一
个失败者的生活,依赖别人为生,特别是女人。他尝试过至少十三种职业:雕刻工、当差
的、神学院学生、乐师、公务员、种田、教书、出纳、抄乐谱、但作家和私人秘书。一七
四三年他得到了法同驻威尼斯大使德·蒙太古伯爵秘书的美差。但只维持了十一个月,他
就被辞退,为厂免遭威尼斯参议院的逮捕而仓皇出逃。蒙太古的说法比卢梭自己的可信,
他说他的秘书由于“秉性邪恶”和“傲慢无礼”注定要一贫如洗,这是他“精神错乱”和
“自视甚高”的结果。
多少年来卢梭就认为自己天生是个作家。他对遣同造句的确功夫很深。他特别擅长于在书
信中为自己陈说,全然不顾事实;说真的,他满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律师。(蒙太古是一
个军人,他为什么竟然那么不喜欢卢梭,一个原因是在这位大使口授文件或信件为找一个
适当的词而伤脑筋时,卢梭却故意打呵欠或者甚至踱到窗口去看景色。)一九七五年卢梭
遇到了一个年轻的洗衣女,名叫特里莎·莱瓦塞,她比他年轻十岁,愿意作他长期供养的
姘妇,这使他的流浪不定的生活有了某种程度的安定。与此同时,他认识了狄德罗,并与
他交了朋友。狄德罗是启蒙运动的关键人物,后来成为《百科全书》主编,像卢梭一样,
狄德罗是个工匠之子,自学成才的作家的原始典型。他是个宽厚的人,竭力提携有才能的
后进。卢梭得益于他很多。卢梭通过他认识了有社会地位的德国文学批评家兼外交家弗里
德里克·格林,格林又带他去以“哲学家大总管”著称的霍尔巴赫男爵的著名激进派沙龙。
法国知识分子的力量还刚刚开始露头,在该世纪的后半叶将逐步增强。但是在一七四0年
代和一七五0年代,他们的社会批评家的地位还不稳固。国家凡是感到自己受到威胁时就
会突然猛扑过来。卢梭后来大声抱怨他受到迫害,但事实上,他吃到的苦头要比他同时代
的人轻多了。伏尔泰因为冒犯了一个贵族而遭到他的仆人当众鞭打,外在巴斯的尔监狱关
了几乎一年。出售违禁书籍的人可能要处十年苦役。一七四九年七月伏尔泰由于出版了一
本为无神沦辩护的书被捕,送到万森炮台单独禁闭。他在那里关了三个月。卢梭到那里去
探视他,在步行去万森路上时,他看到报上狄戎文学院的论文比赛证稿启事,题目是“科
学和艺术的复兴对道德的改善是否有贡献?”
这件发生在一七五0年的事成了卢梭一生的转折点。他灵机一动看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其他的应征者必然会为艺术和科学说话。他何不力陈大自然的优越性。正像他在
《忏悔录》中所说,他突然之间对“真实、自由和美德”产生了无限热情。他说,他对自
己说:“美德,真实!我要更加大声地呼叫,真实,美德!”他补充说,他的背心浸透了
“我不知不觉中流下的泪水”。浸透泪水可能不假:他是很容易流泪的。不过可以肯定的
是,卢梭在当时当地就决定写那篇后来成为他的信条精髓的文章,用这种悖论方法赢得了
大奖,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名。一个年已三十九岁的人,至今为止事业无成,怀才不遇
,渴望成名,如今终于时来运转,一举中的。其实这篇文章软弱无力,今天几乎无法卒读
。一般的情况都是这样,当你回顾这样一件文学大事时,一部这样低劣的作品居然能产生
这样的爆炸性成名效果,如今看来似乎是不时思议的,以致著名的批评家勒马特里把卢梭
的这一平步登大事件称为“有史以来证明人类愚蠢的最有力证据之一”。
这篇论述艺术和科学的文章并没有使卢梭发财,因为,它虽然流传极广,而且引来了不下
三百篇反应的文章,但是实际销售数量不多,赚到钱的是书商。不过在另一方面,它使
他有机会进出许多贵族宅第和庄园,那里对知识界的时髦人物总是开门欢迎的。卢梭当时
所以能够靠抄写乐谱维持自己的生计,因此他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因此的确也是靠此为生
的。但是在一七五0年以后,他总是靠贵族的恩施为生,除了他决心要与慷慨款待他的主
人发生激烈争吵的时候以外,这倒是经常发生的。从职业来说,他已成了一个职业作家。
他的思想总是很活跃,念头很多,写起来十分轻易,流畅。但是他的各部作品的影响,至
少在他有生之年以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极其不同的。他的《社会契约》一般认为概
括了他的成熟的政治哲学,是他在一七五二年开始写的,十年后才终于出版。这本书在他
生前很少有人阅读,只有在一七九一年重印过一次。对当时五百家图书馆作一调查,发现
只有一家藏有一册。学者琼·麦克唐纳检查了一七八九到九一年出版的一千一百十四篇政
治性文章,发现只有十二篇提到它。正如她说:“有必要区分卢梭崇拜和他的政治思想的
影响。从那篇得奖文章开始,对他的崇拜的势头日益高涨。这种崇拜围绕着两本书:一本
是他的小说《新爱洛绮丝》,副题《两个恋人的情书》,这是模仿英国作家理查逊的作品
《克拉里莎》的。一个追求年轻女子,引诱成奸,然后忏侮和遭到惩罚的故事,写得技巧
异常娴熟,一方面既既能吸引读者,特别是女读者,尤其是已开始形成的芽状态市场的中
产阶级女读者的欲念,同时又能打动她们的道德禁忌感。按当时标准来看,书中描写常常
十分露骨,但最后的结局却一本正经,无暇可击。巴黎大主教指责它“表面上看来似乎宣
扬克制色情欲念实际上却诲盗诲淫”,但这反而促进这本书的销路,卢梭自己就在自己的
措词巧妙的序言中说,读了此书哪怕只有一页,任何少女就从此堕落无救,但他又补充说
,“洁身自好的姑娘是不读爱情小说的。”实际情况却是,不论洁身自好的姑娘或体面正派
的妇女都读这本小说,并且以该书末尾极其冠冕堂皇的道德教训来为自己辩解。总而言之
,这是一本必然畅销的书,尽管大多数售出的书都是盗印版。
对卢梭的崇拜到一七六二年由于《爱弥儿》的出版而更加炽烈了。在《爱弥儿》中,卢梭
提出了许许多多想法,有关大自然和人类对它的态度,这些想法后来成为浪漫主义时代的
家常便饭,但在当时还是很新鲜的。这本书也是十分成功地特意为了吸引最大限度数量的
读者而写的。但是从一个方面来说,卢梭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作为真实和美德的先知,影
响日增,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指出理性的局限性和容许宗教在人们心中占有它的地位。
因此他在《爱弥尔》中包括一章叫“信仰的表白”,他在其中指责启蒙运动知识分子同行
,特别是无神论者或仅仅理神论者,说他们傲慢自大,思想僵化,“甚至在他们的所谓怀
疑论中也表白他们什么都知道”,而不顾他们破坏了规矩正派的男女的信仰而对他们造成
的伤害:“他们破坏和践踏人们所敬重的一切,从受苦者那里窃走他们从宗教中得到的安
慰,解除了能够约束有钱有势者情欲的唯一力量。”这活很有效力,但卢梭觉得为了平衡
起见,他有必要也批评一下国教天主教,特别是它崇拜奇迹和鼓励迷信。这是极其失策
的,特别是因为卢梭为了对付盗版而冒险签名售书。在法国宗教界眼中,卢梭已经破怀疑
是双重叛徒:先是改宗皈依天主教,后又为了恢复日内瓦公民权而回到卡尔文教派。所以
詹森派控制的巴黎最高法院对《爱弥儿》中的反天主教倾向极其反对,在法院前面当众焚
烧此书,并下令搜捕卢梭。他靠身居高位的朋友及时通知才得以逃脱。此后几年他成了一
个逃犯。而卡尔文派也反对《爱弥儿》,因此即使在天主教势力范围以外的地方,他都得
东藏西躲,不能久留一地。不过他从来不缺有势力的保护者,不论他在一七六六——六七
年间住了十五个月的英国还是从一七六七年以后定居的法国。在他生前最后十年,国家对
他失去了兴趣,这时他的主要敌人是知识分子同行,主要有伏尔泰。为了对他们进行答辩
,卢梭写了《忏悔录》,那是他最后于一七七0年定居巴黎后写完的。他没有敢出版,不
过由于他在时髦沙龙里四处宣读早己普遍为人所知。至了一七七八年他去世时,他的声誉
再度处于高涨前夕,而在革命派夺权后趋于顶峰。
因此,即使在生前,卢梭已大获成功。在不存偏见的现代目光来看,他似乎没有太多可以
抱怨的。但是卢梭是文学史上最大抱怨者之一。他坚持说,他的一生是受苦受难受迫害的
一生。他一再这么经常用这么痛苦的话来提出这种抱怨,使人不得不相信他。有一点他十
分肯定:他长期健康不佳。他是“一个疾病缠身的可怜虫……生命中每一天都在病痛与死
亡之中度过”。他“三十年来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他又说,“大自然注定我要受苦,它给
了我一副能承受病痛的筋骨体魄,即使病痛不能耗尽我的精力,也要使我有同样强烈的感
受。”不错,他的阴茎总是有毛病。他在一七五五年写给友人特隆兴医生的信中提到“我
的一个器管生来功能失常”。他的传记作者莱斯特·克劳克尔在仔细诊断之后写道。“我相
信,让-雅亢天生患有尿道下裂症,这是生殖器的一种畸形,尿道开于下腹部表面什么地
方。到了成年以后,这发展成为尿路狭窄,需要使用导管排尿,痛苦不堪,使得他在心理
上和生理上都增加了负担。”他时常感到需要排尿,这使生活在高等社会中的他感到十分难
堪。他写道,“我至今一想到在女人群中要等到优雅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就感到不寒而栗
。我好不容易找到点了蜡烛的楼梯间,总有别的太太小姐们把我拦住,或者满院子不断来
来去去的马车向我压来,女仆们看着我,男仆们站在墙前笑我。我找不到一道墙或者一个
小角落适合我的目的。总之,我只能在众目睽睽下尿在穿着高贵的白色长统袜的腿上。”
这一段话不过是故作可怜状,它与其他许多事情一起说明,卢梭的健康并不如他所说的那
样糟糕。有时,如果适合他的论点需要,他会指出他的健康良好。他的失眠一半出于他想
像,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人证明他打呼嗜:“他是我认识的身体最强壮的人之一。在气候最
坏的时候他在甲板上过夜达十个小时,而其他海员都几乎冻得要死,他却毫发无损。”
没完没了的关心自己的健康,不论是否有理由,是卢梭的自我怜惜的原始动力,这种自我
怜惜后来使他不能自拔,而且他一生中无事不助长这种情绪。很早的时候,他就有一种讲
他所谓自己的“故事”的习惯,目的是博取同情,特别是出身好的妇女的同情。他自称是
“人世间最不快乐的人”,谈到“紧跟我每一脚步的恶运”,“很少有人流过这么多的眼
泪”,而且坚称:“我的命运如此多舛,无人能够形容,无人能够相信。”事实却是,他经
常形容,而巨很多人都的确相信,一直到他们知道了更多他的性格以后。即使到那时,
仍有一些人同情他。德庇内夫人从一个受到他无情无义对待的女主人,甚至在打开了眼睛
看清他的为人以后还是说:“他诉说他的不幸的简单、独特方式仍使我感动。”他是军队中
称之为“老兵”的人,一个手法老练的心理骗子”。因此我门发现他在年轻的时候写的一
些恳求信就毫不奇怪了。这些信仍有一封流传至今。这是写给萨伏伊总督的,请求赐给一
份年金,理由是他患有一种可怕的残疾,而且即将不久于人世。
在自我怜惜的背后是强烈的自大狂,认为自己不论在受苦方面或品格方面都与众个同。他
写道:“你有什么苦难可以与我的相比?我的情况是独一无二的,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从来
没有过……。”同样,“爱我而又值得我爱的人还没有出生。”“没有人更有爱的才能。”“我
生来就是从未有过的最好朋友。”“如果我知道有一个人比我强,我就会坦然离此人世。”
“你们说还有准比我更好,更有爱心,更加体贴,更加细心………”“后代会崇敬我……
因为这是我应得的。”“我生为自己而高兴。”“……我的安慰在于我对自己的看重。”“……
如果欧洲有一个开明政府的话,它就会为我造碑立像。”怪不得伯克说:“他的自大这一毛
病已达到了临近疯狂的程度。”
卢梭的自负使他认为自己不会有卑劣的感情。“我不知仇恨为何物。”“我太爱自己了,不
会去恨任何人。”“我从来没有过仇恨的感情,从来没有妒忌、恶毒、报复的感情进到我的
心里……偶而有愤怒,但我从来不狡诈,从来不记恨。”实际上他常常记恨且又为了解恨
而使狡诈手段。大家都注意到这一点。卢梭是第一个知识分子—再声称自己是全人类朋友
的。但是,尽管他爱一般的人类,但对具体的人却极易发生争吵。吃他争吵苦头的人中就
有他以前的友人日内瓦的特隆兴医生,他说:“这位人类的朋友怎么可能不再是个人的朋
友呢,或者难得是个人的朋友了呢?”卢梭答辩说,他有权斥责那些只配斥责的人:“我
是人类的朋友,而个人却到处都是。真实的朋友也到处发现心怀恶意的人——我并不需要
走多远。”卢梭是个自大狂,他把对他本人的敌意等同于对真实和美德本身的敌意。因此
,怎么对付他的敌人都不以为过:他们的存在就决定万劫不复的惩罚确有其理:“我不是
天性凶残,”他对德庇内夫人说,“但是我看到人世间对这些恶魔不加惩罚,我就想到该有
个地狱在等待他们。”
既然卢梭这么自负、自大,动辄与人争论,那未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与他交朋友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把我们带到了他的性格和历史机遇的核心。一部分是由于偶然,一部分是
由于直觉,一部分是由于刻意努力,卢梭是第一个知识分子处心积虑地利用了特权阶层的
负咎感。而且,他这么做采取了种全新的方式,即处心积虑地务必做到粗暴无情。他是现
代典型人物“愤怒的年轻人”的最初原型。从天性来说,他不是反社交的。而且可以说
,他从早年起就希望在社交界出风头。特别是他希望得到社交界名媛淑女的青睐。他写道
,“女裁缝、女婢仆、女店员对我不具吸引力。我需要年轻的淑女。”但是他显然是个怎么
也脱不掉乡气的外省土包子,在许多方面都笨手笨脚,没有教养。他在一七四0年代最初
几次尝试闯入社交圈中时,想按社交圈自己的游戏规则,结果完全失败;他第一次博取一
个已婚社交界妇女的努力是一场令人屈辱的灾难。
但是,他那篇文章的成功,使他看到了玩自然牌的丰厚报酬,于是他改变了策略。他不再
掩饰他的粗鲁笨拙,反而突出表现这一点。他把它变成一种优点。这个策略很奏效。当时
在法国贵族中一些受过较好教育的人,对于古老的阶级特权制度已开始越来越感到不安
,他们往往喜欢结交作家,把他们仿佛视作驱邪法魔的吉祥物。当时的社会评论家杜克洛
写道:“在达官贵人中间,即使并不真正喜欢知识分子的人也假装喜欢,因为这是时髦风
尚。”大多数作家受到这样的青睐眷顾,也就尽力模仿社会地位高于他们的人。卢梭却反
其道而行之。结果却成了他们的沙龙中更加有趣得多、因之更加受欢迎得多的客人,一个
非常出众、非常聪明的自然之子,即他们喜欢叫他“狗熊”。他有意感情用事不顾习俗,
主张服从发自内心的冲动而不顾礼貌风度。他说,“我的思想感情就是这样,绝不能加以
掩饰。这种思想感情免了我讲礼貌。”他承认自己“有意粗野无礼,令人生厌。对十你们
的阿谀奉承之徒不屑一理。我是个野蛮人。”又说:“我的真心实意说我可以不必讲礼貌。”
这种态度非常符合他的文风,这比当时大多数同时代作家的雕琢文风要简洁得多。他的直
截了当的文风非常适合他对性问题的直言不讳的处理方式(《新爱洛绮丝》是第一部小说
提到女人胸罩这样的东西)。卢梭衣着有意简单宽松,以此来表现他对社会常规的明显拒
绝,这到一定时候成了所有年轻的浪漫派的标志。他后来记述道:“我以衣着开始我的改
革。我不再用金绣和白袜,我戴了圆假发。我不带剑,卖了表。”接着是留长发,他称为
“我一贯的随便发型,加上一脸乱须”。他是第一个一头乱发的知识分子。在以后的几年
里,他在服装上想出了许多花样来吸引公众对他的注意。在纽沙特尔,阿伦·拉姆赛把他
画成穿着亚美尼亚袍子的样子,那是一种土耳其式的长袍。他甚至穿着上教堂。当地的人
开始反对,很快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后来成了卢梭的标志。在他引人注目地造访英
国时,他穿了它去德拉利弄剧场,急于向热烈鼓掌的观众起立致礼,要不是名演员加里克
的太太拉住他的袍子,险些从包厢席上掉下去。
不论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卢梭都是超一流的自我宣传家:他的古怪行径,他的粗野无
礼,他的个人极端主义,甚至他的争吵,都吸引很多人的注意,无疑是他对贵族恩主和读
者中崇拜者的滋力所在。我们将会看到,个人的公开形象,尤其是通过服装和外表,对于
许多知识分子的成名是个重要的因素,这一点是很有意义的。卢梭在这一方面开风气之先
,就像他在许多其他方面一样。准能说他不对呢?大多数人对于思想总是排斥的,特别是
新思想,但他们却容易为性格所迷。性格的狂放可以把九药涂上糖衣,诱使公众去看谈论
思想的作品。
卢梭吸引公众注意和好感的另一个手法就是把各种恶行中最令人不齿的忘恩负义当作一种
正面的美德。卢梭是个高明的心理学家,在他看来,忘恩负义并不是什么过错。卢梭口口
声声表示他没有城府,实际上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既然他使自己相信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最
优秀的讲道德的人,按逻辑推理,别人就比他更加工于心计,而且出于更坏的动机。因此
,在同他打交道时,他们都想占他便宜,他必须斗胜他们。因此,他与别人讲交易的原则
很简单,他们给,他取。他还厚颜无耻地振振有词:由于他的独一无二,任何人帮助了他
就是帮助自己。他在答复第戎文学院授奖信时定了这个调子。他说,他的文章采取了不受
欢迎的说真话的方式,“承蒙你们奖励我的勇气,你们由此也奖励了你们自己,而且是在
更大的程度上。是的,诸位先生,你们为我的光荣所尽之力,也是添在你们自己的光荣
上的一顶桂冠。”他成名之后,邀他前去作客的邀请纷至沓来,他对此也采取了同一策略
;说真的,这成了他的第二天性。开始时,他认为这种盛情不过是他理应所得的。“作为
一个病人,我有权享受人类对有病痛的人理应给予的关怀。”或者:“我很穷……理应得到
特别照顾。”接着,他又说,他只是在人情难却下接受援助,使他感到十分痛苦:“当我屈
服于:一而再再而三的没完没了要我受援助的恳切央求的时候,我是为了息事宁人而不是
为了自己的好处而这样做的。不论提供援助的人花费多少,他实际上是欠了我的情--为我
付出更多。”既然如此,他就有权定下接受,比如说,借住一所小茅舍或别墅的条件。他
不承担任何社会义务,因为“我的幸福观念……是决不做我不想做的事”。因此,他曾对
一位款待他的主人写道:“我必须坚持你让完全自由。”“如果你招我丝毫不快,你就永远
不会再见到我。”他的感谢信(如果说这是合适称呼的话)常常成为令人不快的东两。比
如有一封说:“承蒙相邀作客,十分感谢,但如阁下没有使我付出如此多的代价,我的感
谢也许会更热烈一。”
卢梭的一位传记作家指出,他总是给别人设些小圈套。他会强调自己的困难和贫苦,但如
人家表示愿意援助时,他又假装受到侮辱,甚至愤慨。例如:“你的建议使我心寒。你竟
想把朋友当作佣仆使唤,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又说:“我并不是不愿意听你的建议,只
要你知道我不是供人收买的就行。”这样给他弄得狼狈不堪的邀他作客的主人于是另起炉
灶,按卢梭的条件重新提出邀请。这就是卢梭的心理战术之一:让人们相信,至少是社会
地位比他高的人相信,他的辞汇中没有一般常见的感些话。例如,他写信给曾经让他借住
一所别墅的德蒙莫伦赛·卢森堡公爵:“我对你既不赞美也不感谢,但是我住在你的房子
里。每人都有自己的语言——我已用我自己的语言说了一切。”这一策略十分奏效,公爵
夫人抱歉地回复说:“该谢的不是你,而是元帅和我欠了你的情。”
但是卢梭并不准备过一种舒服的寄生生活。他性格这么复杂有趣,是过不惯这样的生活的
。除了头脑冷静、工于心计这一天性之外,他还有一种真正的妄想狂成分,使他不容易安
下心来过以自我为中心的安逸寄生生活。凡是曾与他有密切交往的人,尤其是与他交上
朋友的人,他无不与之发生激烈争吵,常常是长期争吵。研究一下这些叫人痛苦和没完没
了地重复的争吵,不可能不得出卢梭是个精神有病的人的结论。这一疾病与一伟大的思想
天才并存在他身上,而这一结论不论对他还是对别人都是十分危险的。自信绝对正确当然
是他的这一疾病的主要症象,要是卢梭没有才能,这一疾病可能不治而愈,或者至多只是
一场个人小悲剧。但是他的作家惊人天赋却得到了公众的接受,成了一个普遍受人欢迎的
名人。这向他证明,他的总是正确的自信不是主观看法,而是世人的公沦,当然,除了敌
人以外。
这些敌人全部都是原来的朋友或者恩主,卢梭在与他们破裂以后认为他们都是在友好的伪
装下要想利用和毁灭他的人。无私的友谊这个想法对他来说是格格不入的。因为他比别人
优秀,因为他不可能感到有这种需求,因此,别人就更加不会感到了。据此,他对所有
“朋友”举动从一开始就加以仔细分析。他们稍不慎或差错,他就要兴师问罪。他同狄德
罗闹翻,而他所以有当时的一切全靠狄德罗的提携。他同格林闹翻。他同最热情帮助他的
恩主德庇内夫人的决裂特别无情和伤人。他同伏尔泰闹翻——这倒不怎么困难。他同大卫
休谟闹翻,而休谟按卢梭自己的评价当真把他看成是文学的殉道者,把他带到英国,受到
英雄凯旋般的欢迎,尽力使他的来访成为一件盛事,使卢梭感到高兴。还有好几十起其他
不怎么轰动的争吵,例如同他的日内瓦朋友特隆兴医生。卢梭在多数大争吵之后,总是写
一封悔恨信。这些书信可以列为他的最杰出的作品,文过饰非的神来之笔,其中的证据都
是捏造的,历史是歪曲的,时间是颠倒的,目的是要证明受信者是个恶魔,这手段真是巧
妙绝伦。他于一七六六年七月七日写给休漠的信长达十八对开页,印出来是二十五页,休
谟的传记作家称它是:“完全符合精神锚乱的逻辑。这是精神失常者所写的最精采和最令
人感到兴趣的文件”。
卢梭慢慢地相信,那些假装爱护他的男男女女的各个不友善行为不是孤立的,而是一个互
有关联的总体的一部分。他们这些入都是一个布置周密的长期阴谋的密使,目的是要打扰
甚至摧毁他和破坏他的工作。他回顾他的一生,觉得这一阴谋可以追溯到他为德维切利伯
爵大人当听差的时候,那时他还只有十六岁:“我相信从那时候起我就受到了秘密利益集
团的愚弄,从此以后它就处处与我为难,这使我对策动它的既有表面秩序有了一种可以理
解的憎恨。”但客观的事实是,法同当局对待卢梭比其他作家都好。只有一次要想逮捕他
,但是首席书报检查官马尔舍伯一般都是尽力帮助他把书出版的。不过卢梭觉得自己成了
国际阴谋网迫害对象的感觉却有增无减,尤其是在他访英时期。他相信当时休谟在策划这
一阴谋,还有许多人协助。有一次他写信给财政大臣坎姆登勋爵,说他有生命的危险,要
求派武装警卫送他出国。但是这位财政大臣并不是第一次收到疯子的信,因此不加理会。
卢梭在多佛最后离境时的行动有些歇斯底里,他跳上渡轮,把自己锁在船舱里,后来又爬
上桅杆,向围观的群众狂喊特丽莎如今也是阴谋分子,要想把他强留在英国。
回到大陆以后,他在自己的大门口贴上标语,列数社会各阶层待他的不公:教土,时髦的
知识分子,普通人,女人,还有瑞士。他相信,法国外交大臣德肖塞尔公爵已亲自主持国
际阴谋,花了很多时间组织人员使卢梭过不得安生日子。他曾为科西嘉写过宪法,如今法
国强占了它,这样的事件就被巧妙地编进这个神话。不过奇怪的是,正是德肖塞尔公爵要
求,卢梭才为波兰民族主义者起草了一部准备用于波兰独立后的类似宪法。德肖塞尔一七
七0年失势,卢梭又为此感到个不安:另一个阴谋行动!卢梭宣称,除了他支持真实和正
义以外他实在找不出他当初究竟冒犯了什么使“他们”决心要惩罚他。不过关于阴谋的细
节是毫无疑问的;这一·阴谋“庞大,无法想像”:“他们在我周围造了一所不可渗透的黑
暗建筑。他们要把我活埋在棺村里……。我出门旅行,他们就把一切都事先准备好,我到
哪里都把我控制在手。他们会把活传给旅客、车夫、店主……在我的旅途所到之处都这样
散布了把我视为蛇蝎的恐怖,使我每走一步,每见一物,心中都会感到苦恼不堪。”他的
最后两部作品《与自己对话》(一七七二年动笔)和《孤独散步者的遐思》(一七七六年)
反映出这种被迫害妄想狂。他写完《对话》时坚信“他们”要销毁这些对话,于一七七六
年二月二十四日到圣母院大教堂,想把他的手稿放在祭坛上求得庇护。但唱诗班的门不知
为什么给锁上了。好阴险啊!于是他抄录了六份,分别秘密交托给别人:一份送到约翰生
博士的贵族朋友利奇菲尔德的布鲁克·布恩拜小姐,就是她把这子稿于一七八0年出版的
。当然,到了那时,卢梭已经进了坟墓,但死时犹信有许多特务在追逐他。
这种精神错乱在心灵上造成的痛苦在患者身上是极其真实的,我们有时不可能对卢梭不表
示同情。不幸的是,不能把卢梭就这么一笔放过去了。他是有史以来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
。他自己标榜是人类之友,特别是真实和美德原则的卫士。不论当时还是现在,大家都普
遍这么看待他。因此,有必要更加仔细地考察一下他作为自我标榜真实和美德的人自己的
行为。结果我们发现了什么呢?真实问题特别有意义,因为卢梭死后的名声主要来自
《忏悔录》。这些忏悔他自称是努力讲出一个人一生内心的真话,这是以前从来没有人尝
试过的。这本书一种新的绝对真实的传记,就像十年后(一七九一年)出版的由詹姆斯·
鲍斯威尔写的约翰生博士传记是一种新的绝对准确的传记一样。
卢梭对这本书的真实性作厂绝对的保证。在一七七0~七一年之间,卢梭举行过几次朗诵
会,沙龙座无虚席,每次长达十五到十七小时,中间休息用餐。他对许多人滥加攻击这么
没有根据,受害者之一德庇内夫人要求当局加以取缔。卢梭同意停止举行朗读会,不过在
最后一次朗读时,他加上了这几句话:“我说了真话。如果有人知道事实不如我刚才说的
,即使这些事实己证明过上千次,它们仍然是谎话和捏造……凡是用自己的眼睛来考察我
的天性、性格、道德、倾向、爱好、习惯之后而仍旧相信我不诚实的人,他本人就只配绞
死。“结果全场一片寂静。
卢梭自称有超人的记忆力,以此来作为他说真话的佐证。尤有甚者,他使读者相信,他是
第一个暴露自己性生活细节的人,足见他诚实可信,他这么做不是男人的自鸣得意,而是
感到羞愧和不得已的。他提到他的性经验的“黑暗肮脏的深渊”时说的不错:“难以启齿
的不是犯罪的部分,而是使我们感到可笑和羞愧的东西。”但这种不愿情绪有多大的真实
性?他年轻时在都灵曾游荡在灯光昏暗的陋街小巷,向妇女裸露屁股:“我在她们眼前裸
露它得到的愚蠢快感是无法形容的。”卢梭是一个天生的裸露狂,不仅在性的方面,也在
其他方面,他叙述自己的性生活津津乐道。他描绘了他的被虐待狂:他怎么有意顽皮招来
惩罚,乐于让严厉的牧师的妹妹兰伯西埃小姐打他的光屁股,鼓励另外一个年纪大一些的
格罗顿小姐也打他屁股。”趴在盛气凌人的女主人的脚下,乖乖听她吩咐,请求她的宽恕
—这对我都其乐无穷。”他又说到幼时怎么开始手淫。他为此辩护说,这可以防上年轻人
染上性病,而且“羞耻和胆怯很容易使你有此恶习,但它对胡思乱想有不止一个吸引力
,它使这些胡思乱想可以把所有女人都听他摆布,供他取乐,而不必征得同意。他还讲了
有一次在都灵旅舍有个有相公僻者要想引他上钩。他承认,他与德瓦伦夫人的园丁共享她
的寝席。他描述有一次他发现一个姑娘有一只乳房没有乳头而无法与她作爱,惹得那个姑
娘大生其气,叫他“别打扰女人,好好地去学数学吧”。他承认后来又旧病复发手淫起来
,因为这比追求实际作爱更加方便。他一半是有意地,一半是不自觉地留下这样的印象:
他对性的态度基本上仍是幼稚的,他的情妇德瓦伦夫人始终是他的“妈妈”。
这些致命的招认加强了卢梭对自己尊重真实的自信,为了进一步突出他对真实的尊重,他
还讲了其他与性无关的可耻的事:偷窃,说谎,懦怯,背信弃义。但在这么做时总有一种
狡诈的成分在里面。他对自己的责骂使他以后对敌人的责骂显得更加言有之理。正如狄德
罗愤然指出的,“他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这就使他的无理辱骂看上去有点像真有其事。”
此外,自责自骂之所以是骗人的,因为在每次坦率招供之后他就继之以巧妙的辩白,结果
读者反而同情他,并承认他直率诚实。这样,卢梭提出的真实又是半真半假:他的有选择
的诚实在某些方面是他的《忏悔录》和他的书信的最不诚实的一面。他这么坦率承认的
“事实”按现代标准来看常常是不准确的,歪曲的或者完全子虚的。这有时甚至可以从内
部来证实。例如,他在《爱弥儿》和《忏悔录》中把那次同性癖者的勾引提出了两种完全
不同记述。他的过入记忆完全是个神话。他把父亲去世的年纪弄错了,他说他是在六十岁
左右死的,实际上是七十五岁。他在都灵旅舍下榻的几乎全部细节都是谎活,而这是他早
年生活最重要的事之一。我们可以逐渐看到《忏悔录》中如果没有外在证据几乎没有一句
话可以相信的。的确,我们很难不同意卢梭的最全面的现代批评家之一韦辛加的意见,
《忏悔录》一再自称忠于真实和诚实,使得它的歪曲和谎话特别丢人:“你越是往意阅读
,你越是深入这部作品,那么就越有更多不光采的层面暴露出来。”卢梭的不诚实所以这
么危险……他的捏造这么使他过去的朋友有理由害怕…是因为这些捏造是以极其吓人的熟
练和巧妙手法提出的。正如他的一位比较公平的传记作家克劳克尔教授所说的:“他的全
部争吵的叙述(如在威尼斯那次)都有一种可抗拒的说服力,雄辩性和诚实感;结果事实
却令人大吃一惊。”
之四
关于卢梭忠于真实就说到这里。那么美德呢?我们之中很少人的生活是经得起仔细审查的
,因此,这么许多学者把卢梭的生活无情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厂,进行道德审判是有些
不公道的。但是即使承认他的自我标榜,甚至他对伦理和行为的影响,也该有其他选择
。他说,他是天生有爱心的人,而且他比大多数神职人员都更谆谆教诲爱的道理。那
么,我们的问题就来了,他是怎么表示他对大自然置在他亲近的身边的人的爱的?他母亲
的死使他从出生之时起就被剥夺了正常的家庭生活。他对她可以没有感情,不论哪一种感
情,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但是他对家庭其他成员也没有爱的表示,甚至没有兴趣
。他的父亲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的父亲的死只不过是给他一个继承机会。到这时候,卢
梭对他失去联系已久的哥哥重新关心起来,只不过是为了要证明他已亡故,这样自己就可
以继承家产。他是从金钱的角度来看自己的家人的。在《忏悔录》中,他写到“我的显然
矛盾心理之一:极端贪得无厌同蔑视铜臭相结合”。但在他的生活中,没有很多迹象可以
看出他的这种蔑视,当他的家产经证明可以判归他时,他收到汇票门以极大的意志力,拖
到第二天才打开信封。接着:“我有意慢吞吞地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汇票。我感到无穷
欢乐,但我敢起誓说其中最人的欢乐是我克制了我自已。
如果这是他付家人的态度。那么他是怎么付待那个实际上成了他养母的女人德瓦伦夫人的
呢?答复是:十分卑劣。她不下四次把他从穷途潦倒中救了出来,但他后来发达而她落难
时,他却没有为她出什么力。据他自己说,他在一七四0年代继承家产后给她送去了“一
点点”钱,但以后不愿再给,因为这只会落入包围她的“无赖们”之手。这是借口。她后
来向他求助,但他不加理会,她最后两年卧病在床,一七六一年去世,可能死于营养不良
。认识他们两人的夏梅特伯爵痛斥卢梭没有“至少回报一部分他的慷慨恩主为他花费的
钱”。卢梭后来在《忏悔录》中又以极度谦恭的姿态写到她,称她是“最好的女人和母
亲”。他声称:他没有给她写回信是因为他不想诉说自己的困难而使她痛苦。他最后写到
“去吧,去尝一尝你的慈悲心肠的果实,为你的学生准备他有朝一日想躺在你身边的地位
吧!你的不幸终于告终,这未始不是幸事,因为上天让你免去了看到他的残酷捉弄。”
以这样一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态度来对待她的死可谓不脱卢梭本色。
卢梭有没有可能不怀强烈的自私动机友爱个女人呢?根据他自己的记述,“我一生中第一
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人是莎菲”,即他的思主德庇内夫人的小姑陶特托伯爵夫人。他也许确
实是爱她的,但是他说他“为谨慎计”在写给她的情书时注意措词,万一公诸于世,对她
会产生对他同样不利的影响。至于他在一七四五年姘居的二十三岁洗衣女特里莎·莱瓦塞
,她跟他三十三年一直到他去世,但他却说他“对她从来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爱意……我
在她那里得到的感官满足完全是性欲上的,同她作为一个人毫无关系”。他写道,“我告诉
她,我决个会离开她,也决不会娶她。”四分之一世纪以后,他在少数朋友面前同她举行
了
一次假婚礼,但却利用这个机会发表了一通自吹自捧的演说,声称后代将会为他立像,
“届时谁做过让-雅克·卢梭的朋友就不会只得到徒有虚名的荣誉。”
他可以说是鄙视特里莎的,认为她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俗佣女,也鄙视自己与她同居。他
指责她母亲贪财,指责她兄弟偷了他四十二件好衬衫(但没有证据可以说明她的家人真如
他说的那么坏)。他说特里莎不仅不能读书写字而且说不出钟点,不知道几月几日。他从
来不带她出去,他请朋友来吃饭从来不让她入座。她端莱端饭,他则“寻她开心”。为了
取悦德蒙莫伦赛卢森堡公爵夫人,他编了一份她的语法错误。甚至他的一些高贵朋友对他
以这么鄙视的态度待她都感到吃惊。同时代人在她身上看法不一,有的人把她看成是幸灾
乐货的长舌妇;卢梭的不少传记作家把她写得十分不堪,以此证明他这么卑劣侍她不无道
理。但是她也有一些卖力的辩护者。
不过话得说回来,卢梭也说过她的好话:“天使的心”,“温柔娴淑”,“能出好主意”,“不
会卖弄风骚的单纯姑娘。”他觉得她“温顺听话”。事实上,根本不清楚,卢梭究竟是否了
解她,这大概是因为他太关心自己而不会想到要了解她。她的最靠得住的肖像是詹姆斯·
鲍斯惠尔提供的,他在一七六四年五访卢梭,后来又陪特里莎去英国。他觉得她是个“活
泼、整洁的法国小女于”,他为了要想继续见到卢梭而向她行了贿,还从她那里骗到了卢
梭写给她的两封信(现在只存一封)。这两封信显出卢梭是很有情的,他们的关系亲密。
她告诉鲍斯惠尔:“我同卢梭先生相处已有二十二年。我不会放弃我的地位,哪怕给我当
法国王后。”在另一方面,当鲍斯惠尔成了她的旅伴以后,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勾上了
手。他的详细记述被他的文学遗产执行人从他的日记中删除了,在空白处填上“此段不可
理解”字样。但是他们留下了鲍斯惠尔在多佛记的一句话:“昨天早晨很早去上了她的床
(上岸时)又来一次,一共十三次”,而且他的记述中有足够地方显示她比大多数人所设
想的要精于世故、见过世面。实际情况似乎是,她在大多数方面都忠于卢梭,但是他自己
的行为教会了她去利用他,就像他利用她一样。卢梭的最大热情是用在动物身上。鲍斯惠
尔记录了他同猪和狗(名苏丹)嬉戏的好玩场面。他给了苏丹(以前是杜克)他不能给人
的爱,他把此狗带到伦敦,狗个停地叫几乎使他不能出席加里克为他在德拉利弄剧院举行
的慈善演出。
卢梭养着特里莎不放她走,因为她能为他做动物不能做的事:例如,给他插导管排尿。他
不能容忍第三者掺合到这关系中来:例如,有个出版商送她一件衣服,他大发脾气;他及
时地否决了给她一笔养老金的计划,因为这可能使她不再依赖他,尤其是,他不愿有孩子
夺去她对他的专一,这就导致了他犯的最大的罪。既然卢梭的名声大部分建立在他的关于
教育儿童的理论上——《谈话》、《爱弥儿》、《社会契约》,甚至《新爱洛绮丝》的基本主
题就是增进教育——那末,在实际生活中,他对儿童却这么没有兴趣,这是十分奇怪的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曾经研究过儿童问题来证实自己的理论。他声称,没有人比他
更乐意与儿童一起玩耍,但是我们了解到的他这一方面表现的情况却不怎么令人放心。画
家德拉克洛瓦在他的《日记》(一八二四年五月三十一日)中说到有个人告诉他,曾在杜
伊勒利宫花园看见卢梭:“一个孩子的球踢到了这位哲学家的腿。他狂怒之下提着手杖追
逐那孩了。”根据我们对他性格的了解,卢梭不大可能当个好父亲。即使如此,我们发现卢
梭对他自己的孩子做了些什么,仍不免大吃一惊,十分厌恶。
第一个孩于是特里莎在一七四六一四七年之间的冬天生的。据他说,他“极其困难地”劝
说特里莎“为了保持名誉”而丢弃孩子。她“叹了一口气答应了”。他在婴儿的衣服里放
了一张姓名卡片,叫接生婆把婴儿包裹丢在孤儿院门口。他后来与特里莎生的另外四个婴
儿都以同样方式处理,除了在第一个弃婴以后他连姓名卡片都不放了。没有一个有姓名
。他们存活的可能性很小。一七四六年《法兰西信使报》刊载了这家孤儿院的历史,其中
透露该院每年收到三千多弃婴,穷于应付。一七五八年卢梭自己说此数上升到五千零八十
二个。到一七七二年,平均达八千个。三分之二弃婴在头一年即夭折。百分之十四可以存
活到七岁。其中五个可以活到成人的年纪,多数后来沦为乞丐和流浪汉。卢梭甚至没有记
下他的五个孩子的诞生日期,对于他们后来的下落不问不闻。只有在一七六一年有过一次
,那是他以为特里莎快要死厂,才敷衍塞责地按原来用密码写的姓名追查第一个孩子的
下落,后来因没有结果而不再继续。
卢梭不可能把他的行为完全保密,好几次,比如在一七五一年,后来又在一七六一年他
不得不在私人信件中为自己辩解。接着在一七六四年,伏尔泰因卢梭攻击他的无神沦而被
激怒,出版了一本匿名小册子,伪装一个日内瓦牧师写的,名叫《公民意识》,公开指责
他遗弃五个孩子,而且还说他是个花柳病患者和杀人凶手。卢梭对这些指责的否认,公众
一般都接受了。不过,他为此思量很久,这是他决定写《忏悔录》的一个原因,此书的主
要目的就是驳斥或冲淡那些已经公开的事实。他在这部作品中两次为自己在弃婴事情上的
行为辩护,后来他在《遐思》和各种书信中回到了这个问题。总的来说,他在公开场合和
私下为自己辩解的努力前后共达二十五年,情况各殊。不过,这只有把事情弄得更糟,因
为他雪上加霜,集残酷无情和伪善于一身。首光,他责备是他当时
来往的无神论知识分子的这个邪恶圈子,把孤儿院的主意放进他的纯朴的心里。其次他说
,有孩子是“一种不方便的事”。他供养不起。“要是我在阁楼里成天要操持家务,听着孩
子哭闹,我怎么能够安静地工作?”他就会被迫委屈自己去做下等的工作,“做那些使我
心中充满恐惧的不体面的事”。“我完全知道没有一个父亲会像那样温柔体贴”,但是他不
希望他的孩子同特里莎的母亲有任何接触:“一想到把我的孩子交托给这个没有教养的家
庭,我就不寒而栗。”至于说他残酷无情,像他那样有杰出的道德修养的人怎么会犯这样
的罪过呢?“……我对伟大、真实、美丽、正义事物的热爱;我对各种邪恶的痛恨,使我
完全没有可能仇恨和伤害别人,或者甚至有这念头;我看到高尚、大度、可亲的事物都会
有甜美和活波的感情;凡此种种,请问,有可能在同一心中会同意毫无顾忌地践踏最高尚
的义务吗?不可能!我感到,而且要大声宣布,这是不可能的!让。雅克在他一生中从来
没有丝毫时刻是个没有感情,没有同情的入,或者是个不讲人情的父亲。”
之五
就算卢梭有他的品德,他也不得不更进一步,从正面来为他的行为辩护。在这一点上,几
乎是出于偶然,卢梭把我们带到了他个人问题和政治哲学的核心。详谈他遗弃自己的子女
完全有必要,不仅是因为这是他没有人性的最突出的例子,而且因为这是产生他的政治和
国家作用的理论的那一过程的有机部分。卢梭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弃儿。在很大程度上他实
在没有长大,一辈子是个依赖别人的孩子,把德瓦伦夫人当母亲,把特里莎当保姆。他的
《忏悔录》中有许多段落,在他的书信中有更多的段落,都突出了这一因素。同他打过交
道的人许多——比如休谟——都把他看成孩子。他们开始时以为他是个无害的孩子,可以
容易对付,后来却悔之莫及地发现他们打交道的是个手段高明,心狠手辣的罪犯。由于卢
梭在某些方面感到自己就是个孩子,因此他不能养育自己的孩子。必须有什么东西来代替
他,这个东两就是国家,其具体形式就是孤儿院。
因此,他辩论说,他做的是“一件很好很合情理的安排”。这正是柏拉图所提倡的。儿童
“不过分娇生惯养可以过得更好,因为这使他们会“比他们的父辈更快活”。他写道,“我
原个希望,而已现在仍希望,我能得到他们那样的教育和培养。”“要是我能像他们那么幸
运那多好。”总之,把责任转到国家身上,“我认为我是在完成做公民们做父亲的职责,我
视自己为柏拉闰共和国的一员。”
卢梭声称,他反省了自己在对待子女方面的行为,最后使他形成了他在《爱弥儿》中提出
的教育理论。这反省显然也促成了他写作同年出版的《社会契约》。开始时是在一个具体
问题上为自己辩解——连串急就章的未加深思熟虑的借口,为他自己必然也明白的违反天
性的行为辩解——结果却逐渐由于一再重复和越来越自信而强化为真正的信念,形成了教
育乃改进社会和道德的关键因此是国家的责任这一命题。国家必须塑造全体人民的心灵
,不仅是儿童的心灵(像它在孤儿院中对卢梭的子女所做的那样),而且是成年公民的心
灵。通过这一奇怪的无耻的道德推理,卢梭的作为父亲的失职同他在思想体系上的产儿
——未来的极权主义国家挂上了勾。
卢梭的政治思想总是充满混乱,因为他在许多方面都是个前后矛盾、首尾不一的作家——
这是研究卢梭这一行业发展得如此庞大的一个原因:学者们都靠解决他的“问题”吃饭。
在他的作品的有些章节里,他似乎是个保守派,坚决反对革命:“不妨设想一下,把群众
发动起来会有什么危险。”“发动革命的人结果几乎都把自己的命交给引诱他们的革命的人
之手,这些引诱者反过来加重了套在他们身上的锁链。”“我决同革命阴谋发生关系,这种
阴谋总是导致混乱、暴力和流血。”“整个人类的自由不值得牺牲一条人命。”但是他的著
作中也充满了激烈的怨愤:“我痛恨大人物,我痛恨他们的爵位,他们的无情,他们成见
,他们的小气,他们的一切邪恶。”他写信给一位贵妇道:“从我那里把我孩子的面包偷走
的就是有钱阶级,你的阶级。”他承认“对有钱的成功的人有一定的怨愤,好象他们是牺
牲了我才获得他们的财富和幸福的”。有钱人是“一旦尝过人肉就不吃任何别的营养品的
饿狼”。他的许多有力的警句调子激进,使得他的书十分吸引人,尤其是年轻人。“地球
上的果实是属于我们大家的,地球本身不属于任何人。”“人生生来就是自由的,却到处给
锁上了铁链。”他为《百科全书》写的“政治经济学”条目总结了统治阶级的态度:“你们
需要我,因为我有钱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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