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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骆憬甫《我的一生》第一章：幼年时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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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憬甫《我的一生》第一章：幼年时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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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憬甫《我的一生》第一章：幼年时期（上） -- 六者 - (7924 Byte) 2005-2-01 周二, 下午6:11 (650 reads)

六者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950

经验值: 816

标题: 骆憬甫《我的一生》第一章：幼年时期（下） (342 reads) 时间: 2005-2-01 周二, 下午6:13

作者：六者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3、六岁的那年

这一年印象最深的有四件事：一是跌破头，二是出疳子，三是二姊姊死了，四是添了一个小妹妹。

(1)跌破头

不知几月几日，父亲来请娘舅先生去商量一件什么要事，他暂时离馆。学生们见先生出去了，各人在自己位置里大做其戏。这个戏怎么做法呢？是用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当戏子，自己的嘴巴当锣鼓，东边“咚咚锵锵”，西边“咚咚锵锵”，都是做的武戏，右手算是“本国”，左手算是“敌国”，这武打戏做得多热闹啊！我哥哥自己不做戏，爬下位置来跑到东跑到西地看；我呢，坐在竹高椅上，身子横靠着椅子扶手，左望望右张张的看别人做戏。后来觉得右面的戏做得更热闹了，我看得出神，把身子拼命地向右首扑出去看。其余的同学或者自己做戏，或者看别人做戏，大家都忘形了，“共”的一声，我连人带椅翻倒了。我这一跌，他们的戏都停止了，其中有一位上荣叔年龄比较大些，他知道这场祸虽然闯大，但是不能坐视不救，他赶快抢过来把我抱起，口中喊道：“啊呀！血！血！头撞破了！赶快抱进去！”他抱我到母亲那儿，母亲急忙用止血药敷在伤口，把我的头包扎起来。我知道自己不好，也不哭。父亲、娘舅先生知道了，气得要命。不是气我，是气那些做戏的同学们。不知是当天还是第二天，先生处罚那些做戏的同学了。我因看戏受伤免罚，哥哥没有做戏免罚，其余的人都受罚：打了手心．还要捧了书本跪在孔夫子面前读。那救护我的上荣叔也跪在那儿。我的小心眼儿认为他是太冤枉了！救护了我还要受罚，对他看看，很有不忍的样子。他呢，一毫也不怨，好像认为自己是应该受罚的。后来我头上的破洞结痂，过了一个月，完全痊愈，可是这个伤疤到现在还留着些许沉痛的痕迹。

(2)出疳子

我六岁那年，我们姊妹兄弟们连使女们一齐都出疳子。我病得耳朵也聋了。一家人除了父亲母亲二人外，连女佣也病倒了，弄得煎药无人，请长工歇了田作来煎药。

(3)二姐姐死了

二姐姐杏卿，是姊妹中最聪明伶俐的一个，相貌也最美丽，父亲母亲都钟爱她。后来因为我兄弟俩出世，未免分了她一些爱，所以她很高傲地不大和我兄弟俩亲热。这次出疳子，以二姊姊为最厉害，她疳子发不出，非常的难过。乡中没有好医生，看看医药无灵，便疑心生暗鬼地认为是“土”（我乡有一种迷信，说是建造房屋、伐木、掘地．都会“动土”，“土”会飞来伤人，必须叫道士来祈祷禳告，称为“安土”或称“告土”，症轻的“告小土”，症重的“告大土”），便去请了道士来告土。告土时．要一个亲人跟了道士拜祷。我哥哥疳还没回，不可露风，而且他病症也相当重；我疳已告愈，所以叫我去拜。我只记得一个道士穿了红袍，大厅当中地上放着一个团箕（篾编的簸谷农具，比蚕匾小三分之一），团箕中摆的什么东西忘记了，地上明晃晃地点着一对蜡烛。另一便衣道士叮叮咚咚地敲着法器。穿红袍的道士敲着木鱼口中怪好听地念着，团团地绕着团箕，依着南西北东中五个方位念着拜着。这大概是“告大土”吧？因为普通告小土的道士是穿黑袍的。那时我的小心灵中知道这是为了二姐姐的病而祈祷的，除了好奇心外，并不感到好玩，好像知道有不幸的事将要降临，所以虽然是六岁的幼童，也知道虔诚地跟着道士拜祷。祈祷无灵，二姐姐难过得发狂。她说要去拜灶司菩萨，要父亲抱她起来去拜；父亲母亲不知她什么意思，赶忙把香烛在灶司菩萨面前点起来，挽扶着她去拜。可怜！她太聪明了！她知道自己病太严重，所以要亲自求神默佑，拜了菩萨，仍是没用。她说喉中很不舒服，父亲执了灯照看她的喉头，也看不出什么来。不知在这晚什么时候，她癫狂地在父亲怀抱中随着死神去了。多悲惨啊！而当二姐姐病势临危的时候，我哥哥的疳发出了没有回落，母亲一面忧虑着爱女的病情不好，一面又适值爱子的病在紧要关头，据说看护哥哥的母亲这时不可见死人面的，否则对于她所看护的病人要不利的，他疳子也要发不出的。因此母亲不能和她最钟爱的二女儿作最后的永别。慈爱的母亲，她的心是快碎了！她的肠是快断了！那天是五月廿四，这是一个沉痛的纪念日。

我那时到底太幼稚，记忆有点模糊了。二姐姐入殓时，我好像是送她的。她二月出世，五月亡故，十三岁已满，虚年已是十四。我记得挺在棺材盖上的她，尸体很长，仿佛是大人一般。广大的大厅上，凄惨惨的烛光下，憧憧往来的人，帮忙着收殓。父亲呢，含着眼泪看着材夫行事，有多少人哭？母亲、大姐姐、三姐姐、我的乳母表婶娘、巧云、秋莲、相帮的女佣？在什么地方哭？都记不起了。而印象最深刻的是出殡的一幕。

大概是二姐姐殡殓后的第二天吧，空空洞洞的三开间大厅上，居中摆着一具黑漆的棺材，材前好像一些东西也没有。我跟着母亲参加送丧的仪式。我的乳母表婶娘陪着母亲一道哀哀地哭。来了一班材夫，一个穿黑袍的道士，材夫把绳索和杠子在棺材上穿好缚好，等候道士起灵。道士对着棺材手执铃儿“铃铃铃”地摇着，口中念念有词，念到后来把铃儿高高举起向上方“铃铃铃”地急摇一下，材夫“嗬”地齐声喊着，随即把棺材抬起，“唉呵”“唉呵”扛着出门去了。道士摇着铃儿，口中慢声地念着随着材夫，父亲含着悲泪和道士送葬去了。我同母亲、表婶娘哭送到大门门。棺材抬远了，我们回进来，只感得大厅上更是空落落的一片凄凉。母亲坐在中厅右面，表婶娘坐在中厅左面，相向哀哀而哭。我在母亲膝边，默默地立着，小心灵中亦有无限的悲哀。啊！亲爱的二姐姐，从此长眠在离家不远的朱家墩义冢地！

(4)添了小妹妹

母亲失掉了一颗掌上明珠——二姐姐时，已怀孕八个月了，希望再生一个男孩补偿二姐姐去世的缺憾。到了七月十一日平安地分娩了，生了一位小妹妹。父亲母亲虽然没有什么介意，但好像总不十分满意。她虽然粉妆玉琢，肥白美丽，终于步了三姐姐的后尘，寄养到一里外马家桥族叔在德家中。在德婶娘刚刚死了一个女儿或是男孩？小妹妹送去给她哺养，她好像失了爱儿又复活了爱儿般欢喜，所以对于小妹妹疼爱得了不得。小妹妹虽然得不到自己的母爱，却也享着了一段茅檐草舍中一对贫贱夫妻的纯挚的爱。她唤在德叔为阿爸，在德婶为姆妈，在德的大儿子为阿哥。她的小心灵中认为他俩是生身父母，这个阿哥是同胞哥哥，而这位阿哥也着实友爱这位寄养妹妹，背咧、抱咧，比她同胞的哥哥我兄弟俩都好。可怜！她知道什么？！

五、幼年补遣

1、外婆家去

不知是四岁还是五岁，父亲母亲带了我兄弟俩到外婆家去。到外婆家去，是小孩子最快乐的一回事。外公、外婆、大舅舅、跷脚的大舅母、姨母、二舅舅、三舅舅等，都那么地爱我俩。

2、不要老婆、一脚踢

一位女客，带了她三岁的女儿来望我母亲。这个小姑娘来和我玩，我很讨厌她，不知是谁在旁对我说：“给你做老婆好吗？”经这一说，我更讨厌她了。我穿着一双花鞋，她来看我的花鞋，我拎起脚来一脚踢，那小姑娘被我踢痛，哭了。大人们赶快把我拖开，一面抚慰这小姑娘。我一点不怜惜她，只觉得她讨厌。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3、一件疑案

舅舅家后堂，设有一个家塾．。三舅舅比我大五岁，四舅舅和我哥哥同年，都在这塾中读书，此外还有许多附馆的学生。有一天塾师请假，“猢狲王”（先生）不在，这班“猢狲”（学生）造反了。他们大做其戏，我俩也加入这班“猢狲”队伍中去大玩而特玩。做戏咧、唱咧、跳咧，多么的热闹！我捧了一块塾师打学生手心的木戒尺，用右手托着踱方步儿跳加官．哥哥跳来跳去和这班顽童不知在做什么戏。正在很快乐的当儿，忽然哗噪起来，说是哥哥的头被我用塾师的铜尺击破了，哥哥哭起来了，额上的血也流出来了。外公外婆大母舅二母舅父亲母亲得此警报都跑出来了，急忙来救护，来查问。塾童们告诉他们说是我用铜尺打伤的，但是我捧的是木戒方呀，即使是我打的，那么是木戒方而不是铜尺．况且哥哥倒地流血的时候，我还在那儿跳加官呢。这是一件疑案。大概有人用铜尺打破了我哥哥的头，自己知道祸闯大了，就嫁祸于我，使我含冤莫白，也说不定。为了这场祸，弄得外婆家阖家不安。第二天，塾师回来了，二母舅告诉了这件血案，塾师恨极了，拿起铜尺来一拗两段，丢在地上。本来父亲母亲和我俩在外婆家还要多住几天，为了这场祸，兴趣索然，第三天就回家了。如果我真的闯下这场大祸，严厉的父亲虽然不打我，至少也要臭骂我一顿，但是他对我一点没有表示。母亲、娘舅先生也没有训斥我一句，奇怪得很！大概这件事他们已经调查明白，我的确是拿的木戒方在跳加官，使铜尺打人的是另一塾童，而又不便追究，就这样马马虎虎地算了。好在我还小，即使冤枉一下也不要紧。

人生的幼年时期，本来是一生中的黄金时代，可是我的幼年时期，好像废铜烂铁。疳、鳖块、扁桃腺炎，磨得我好苦，针挑、针刺（音“七”）、艾灸，皮肤肌肉受了多少罪！为了病，甜不准吃，香不准吃，只准吃咸的东西；小菜方面，油要忌，鲜要忌，只许吃咸鸭蛋、皮蛋、经冬菜、大头菜这类东西，毫无鲜味，吃得胃口都倒了。苦口的汤药，吃得胃肠都苦了。到了三周岁零五个月，就被关进了“牢房”（书房），使我受精神上的痛苦。可怜！我那时是多么地短小孱弱！有一位农夫走过我们的“牢房”，看见这样细小的我在读书，他诧异地喊道：“这小人儿还要吃奶呢！为什么就给他读书？！”真的，这位农夫的话是对的。到了六岁年终放学，我读完了《三字经》和《大学》两本书，我的幼年时期，也就此结束。

作者：六者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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