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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与同学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经验值: 0

标题: 桥与同学 (597 reads) 时间: 2004-6-25 周五, 下午12:01

作者：幽灵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桥与同学

唐夫

二十年前我在重庆长江桥头摄影，为旅游者留下笑容，也留下遗容。自从把硬梆梆的毛泽东摆进了停尸房，中国才有机会开始建设。八十年代初的重庆，这个依山临水，破败凋残的旧都市，重窥国民政府遗留的蓝图，在长江上建起第一座人行车驰的大桥。霎时间，满城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一睹为快。按照惯例，遥远的皇宫里也来了癫微的老头，杵着拐杖，歪歪斜斜的画字桥头，好象孙悟空向如来洒尿--到此一游。凭此，我也凑着热闹，端起相机，按动快门，算是职业吧。

记得我小的时候，偌大一个山城被长江嘉陵江分割，只有几只拥挤的渡船，载着岸边排队的人们去长江冲浪，有几次整船的乘客喂了鱼虾，然后鱼虾又喂了人们。那时候，每当人们密集上船，舷外波涛哗哗喧嚣，令人脸色不由青了又白。偶有谁说到桥，那是天方夜谭。在毛泽东时代，幻想是要定量的。

这是座高桥，横跨在重庆山城的两山之间，下面是冲过青藏高原的大渡河，劈头盖脑的金沙江水，浩浩荡荡，冲波逆折，呼啸汹涌，恶浪滔滔。在锦鲮游泳，虎啸猿涕之间，冬枯夏涨，给河床形成宽阔的沙滩。从桥上远望是天，近看是山，下看，是一阵目眩，给人以遐想和暗示：黄泉的捷径。

这雄赳赳的桥头，自从屹立山城之后，就不乏有人用了杂技动作，一步跨出人间，身体象短线的风筝，就把皮囊摆在沙滩。当然，这样的动举，如关汉卿、冯梦龙在世，也只有目瞪口呆。时代进步到今天，哪里还有什么窦娥冤，拍案惊奇敢露出桌面，围观的人只当眼福罢了。

有一次我正在南桥头为顾客服务时，见一群人么喝着从桥北过来，望着高高在上的一个穿戴偻烂的乞丐，此兄站在桥面只有一足宽的水泥栏杆上，昂首挺胸，神态自若，如履平地，从北桥头起步，那将近两公里的桥面，栏杆成了阴阳的界线。不知这乞丐何有如此平衡功夫，两边悬空，一边接近实地，一边接近地狱，他的双足就在这么狭仄的桥栏上，居然悠悠走完了死神的背脊。我惊讶得忘记摄下镜头。而那围观的人群，失望的看他完成最后一步：还在人间。

现在这桥又受到下岗者的青睐。以司空见的例子，同胞结束自己的生命是用农药，绳索。但农药多次涨价，质量不能保证，学江青“露峥嵘”也得避人窥视。相比之下，桥、快见效，成本低，只需两袖清风而已。估计现在重庆的老红卫兵们，只要是乖乖的下岗，对长江大桥应是情有独衷。幸好那时候的桥不叫豆渣工程，因为李鹏还小，所以这桥用了二十几年还没垮。

而今我回去，每经过此桥、就想起我的初中同学――余长寿。
为什么叫长寿，好死不如歹活的祖训，应该遵守不违吧。他有邓小平似的面容，黑黝黝的肤色，笑起来总几分腼腆，给人以憨厚的感觉。没有心计，调皮和他无缘。的确，他从来没惹人烦恼的行为，没有诙谐的语言，成绩不好不歹，对人不好不怀，衣服总是旧的，鞋子总是脏的，几分农村孩子味道，甚至有时候还木头木脑的。在群体里有他不多，没他不少，默默生存，默默做人，谁见了他都不知亲近呢，还是疏远。他就是这么的简单，明白。和他交道，不必畏惧和防范。老实说，他的坦诚，和与世无争，随波逐流的性格，叫他学雷锋也差点虚伪，要培养入党嘛，告密和整人又不够智商。按理说，有这样的性格的人，必定长寿无疑了。

初中班上，一度我和他的桌椅靠近，彼此有聊天的机会，上课的时候偶尔也相互看笔记。有一次我们的作文课，题目是将来的理想。我说我想做加煤的火车司机，或者摇旗的远洋水手。这大慨与我好动的性格有关。而余长寿的作文，写的竟是修桥，挥铁楸的干活，那老老实实的模样，从字里行间流露。我至今还记得他腼腆的神情。六十年代的中国学生，都把工程师，专家，学者当受歧视的生物。我不知他为什么想修桥，也许坐船受够了惊吓，我也这样的取笑过他。因为他的家靠近长江，年年漂流的浮尸见多了。
那时候我们都是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上中学也只有半人高，经毛泽东制造的“灾荒年”后，多数人的身体象麻杆。而余长寿的体质却不差，好象从来没有病假条交给老师。文革暴发了，我们都被放逐去修地球，鸟兽散也。后来各自进了市区里的不同工厂，再也没有联系。偶尔碰见只一点惊奇，半点怀旧。后来，我知道他已经结婚生子。去年我回国，在同学会上，见他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有岁月在他的头上刻下纹路，偶然间人生已经半个世纪。看他黑黝黝的脸，我还深信，他的长寿会是名副其实的。他悻悻的告诉我：工厂被领导弄得摇摇欲坠了。我还笑着安慰他：再难，也比毛泽东时代好过吧？
那时候都穷啊！可现在只有我们倒霉！他这样的感叹，让我惶然间不知所措。

最近，我突然接到同学的信，说：余长寿最近从长江大桥上跳下去了！

作于2000/10/13 芬兰

作者：幽灵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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