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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胡适论民主与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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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胡适论民主与专制   
所跟贴 胡适论民主与专制 -- Anonymous - (1468 Byte) 2002-3-29 周五, 上午3:30 (542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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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再论建国与专制 /胡适 (182 reads)      时间: 2002-3-29 周五, 上午3:33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再 论 建 国 与 专 制



             胡 适





  上一期我讨论蒋廷黻先生的《革命与专制》,曾提出一个主张,说建国

固然要统一政权,但统一政权不一定要靠独裁专制。我们现在要讨论一个比

较更迫切的问题:中国的旧式专制既然没有做到建国的大业,我们今日的建

国事业是不是还得经过一度的新式专制呢?



  这个问题,并不算是新问题,只是二个多年前《新民丛报》和《民报》

讨论的“开明专制”问题的旧事重提而已。在那时候,梁任公先生曾下定义

如下:



    发表其权力于形式.以束缚人一部分之自由,谓之制。专

  制者,一国中有制者,有被制者,制者全立于被制者之外,而

  专断以规定国家机关之行动者也。由专断而以不良的形式发表

  其权力,谓之野蛮专制。由专断而以良的形式发表其权力,谓

  之开明专制。凡专制者以能专制之主体的利益为标准,谓之野

  蛮专制;以所专制之客休的利益为标准,谓之开明专制。(《饮

  冰室文集》,乙丑重编本,卷二十九,页三五--四一)



  现时有些人心目中所悬想的新式专制,大概不过是当年梁任公先生所悬

想的那种以国家人民的利益为标准的开明专制而已。当时梁先生又引日本法

学者苋克彦的话,说“开明专制,以发达人民为目的者也”,这和现在一部

分人所号召的“训政”更相近了。所以当时民报社中,有署名‘思黄”的,

也主张革命之后须先行开明专制。当时孙中山先生还不曾提出“军政、训政、

宪政”三时期的主张,那时他的三期论的第二期还叫做“约法”时期,是立

宪期的准备。“思黄”所说.似是指那“约法”时期的开明专制。汪精卫先

生在当时虽声明“与思黄所见稍异”,但他也承认“政权生大变动之后,权

力散漫,于是有以立宪为目的,而以开明专制为达此目的之手段者”。这正

是后来的“训政”论。



  平心而论,二十多年前,民党与非民党都承认开明专制是立宪政治的过

渡办法。梁任公说:



    若普通国家则必经过开明专制时代,而此时代不必太长,且

  不能太长;经过之后,即进于立宪:此国家进步之顺序也。若经

  过之后而复退于野蛮专制,则必生革命。革命之后,再经一度开

  明专制,乃进于立宪,故开明专制者,实立宪之过渡也,立宪之

  预备也。(同上书,页五四)



  民报里的“思黄”说;



    吾侪以为欲救中国.惟有兴民权,改民主。而入手之万则

  先以开明专制,以为兴民权改民主之预备。最初之手段则革命

  也。(同上书,页八一引)。



  《民报》与《新民丛报》走上一条路线去了。他们所争的,其实不在开

明专制,而在“最初之手段”是不是革命。梁氏希望当日的中国能行开明专

制,逐渐过渡到立宪,可以避免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而革命党人根本上就

不承认当日的中国政府有行开明专制的资格,所以他们要先革命。汪棉卫说:



    论者须知行开明专制者必有二条件:第一则其人必须有非

  常英杰之才,第二则其人必须为众所推戴。如法之拿破仑第一,

  普之腓力特列第二,是其例也(汪氏全文引见同上书,卷三十,

  页三五--五八。此语在页四七)。



  当日的政府确然没有这些条件,所以辛亥革命起来之后,梁任公作文论

“新中国建设问题”,也不能不承认:



    吾盖误矣!……民之所厌,虽与之天下,岂能一朝居!(同

  上书,卷三四,页十玉)



  这一段二十多年前的政论之争,是值得我们今日的回忆的。二十多年以

来,种族革命是过去了,政治革命也闹了二十二年,国民党的训政也训了五

六年了。当年反对革命而主张开明专制的人,早已放弃他的主张了。现在梦

想一种新式专制的人,多数是在早一个时期曾经赞成革命,或者竟是实行革

命的人。这个政治思想的分野的骤变,也是时代变迁的一种结果。在二十多

年前,民主立宪是最令人欲羡的政治制度。十几年来,人心大变了:议会政

治成了资本主义的副产,专政与独裁忽然大时髦了。有些学者,虽然不全是

羡慕苏俄与意大利的专制政治的成绩,至少也是感觉到中国过去二十年的空

名共和的滑稽,和中国将来试行民主宪政的无望,所以也不免对于那不曾试

过的开明专制抱着无穷的期望。还有些人,更是明白的要想模仿苏俄的一阶

级专政,或者意大利的一党专政。他们心目中的开明专制已不像二十多年前

《新民丛报》时代那样的简单了。现在人所谓专制,至少有三个方式:一是

领袖的独裁,二是一党的专政,三是一阶级的专政 (最近美国总统的独裁,

是由国会暂时授予总统特权,其期限有定,其权力也有限制,那是吾国今日

主张专制者所不屑采取的)。 其间也有混合的方式:如国民党的民主集权的

口号是第二式;如蓝衣社的拥戴社长制则是领油独裁而不废一党专政;如共

产党则是要一阶级专政,而专政者仍是那个阶级中的一个有组织的党。



  我个人是反对这种种专制的。我所以反对的理由,约有这几项:



  第一,我不信中国今日有能专制的人,或能专制的党,或能专制的阶级。

二十多年前,《民报》驳《新民丛报》说:



    开明专制者,待其人而后行。



  虽然过丁二十多年,这句老话还有时效。一般人只知道做共和国民需要

较高的知识程度,他们不知道专制训政更需要特别高明的天才与知识。孔子

在二干四百多年前曾告诉他的国君说:“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

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平?”今日梦想开明专制的人,都只是不知道为君之

难,不知道专制训政是人世最复杂繁难的事业。拿破仑与排力特列固然是非

常杰出的人才,列宁与斯塔林也是富有学问经验的天才。俄国共产党的成功

不是一朝一夕的偶然事件,是百余年中整个欧洲文明教育训练出来的。就是

意大利的专制也不是偶然发生的;我们不要忘了那个小小的半岛上有几十个

世间最古的大学,其中有几个大学是有近千年的光荣历史的。专擅一个偌大

的中国,领导四万万个阿斗,建设一个新的国家起来,这是非同小可的事,

决不是一班没有严格训练的武人政客所能梦想成功的。今日的领袖,无论是

那一党那一派的健者,都可以说是我们的“眼中人物”;而我们无论如何宽

恕,总看不出何处有一个够资格的“诸葛亮”,也看不出何处有十万五万受

过现代教育与训练的人才可做我们专政的“谙葛亮”。所以我们可以说:今

日梦想一种新式专制为建国的方法的人,好有一比,比五代时后唐明宗的每

夜焚香告天,愿天早生圣人以安中国!



  第二,我不信中国今日有什么有大魔力的活问题可以号召全国人的情绪

与理智,使全国能站在某个领袖或某党某阶级的领导之下,造成一个新式专

制的局面。我们试看苏俄,土耳其,意大利,德意志的专政历史,人才之外,

还须有一个富于麻醉性的热烈问题,可以煽动全国人心,可以抓住全国少年

人的热血与忠心,才可以有一个强有力的政权基础。中国这几十年中,排满

的口号过去了, 护法的问题过去了, 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过去了,甚至于

“抗日救国”的口号也还只够引起一年多的热心。那一个最真切,真明白的

救国问题还不能团结一个当国的政党,还不能团结一个分裂的国家,这是最

可痛心的教训。这两年的绝大的国难与国耻还不够号召全国的团结,难道我

们还能妄想指出一个蒋介石,或者别个蒋介石来做一个新的全国大结合的中

心吗?近年也有人时时提到一个“共同信仰”的必要,但是在这个老于世故

的民族里,什么口号都看得破,什么魔力都魔不动,虽有莫索里尼,虽有希

忒拉,虽有列宁、杜洛司基,义有什么幻术可施呢?



  第三,我有一个很狂妄的僻见:我观察近几十年的世界政治,感觉到民

主宪政只是一种幼维的政治制度,最适宜于训练一个缺乏政治经验的民族。

向来崇拜议会式的民主政治的人,说那是人类政治天才的最高发明;向来攻

击议会政治的人,又说他是私有资本制度的附属品:这都是不合历史事实的

评判。我们看惯了英美国会与地方议会里的人物,都不能不承认那种制度是

很幼稚的,那种人才也大都是很平凡的,至于说议会政治是资本主义的政治

制度,那更是笑话。照资本主义的自然趋势,资本主义的社会应该有第一流

人才集中的政治,应该有效率最高的“智囊团”政治,不应该让第一流的聪明

才智都走到科学工业的路上去,而剩下一班庸人去统治国家。(柏来士Bryce

的《美洲民主国》曾历数美国大总统之中很少第一流英才,但他不曾想到英

国的政治领袖也不能比同时别种职业里的人才;即如名震一世的格兰斯顿如

何可比他同时的流辈如赫胥黎等人?) 有许多幼稚民族很早就有民土政治,

正不足奇怪。民主政治的奸处在于不甚需要出类拔萃的人才,在于可以逐渐

推广政权,有伸缩的余地;在于“集思广益”,使许多阿斗把他们的平凡常

识凑起来也可以勉强对付;在于给多数平庸的人有个参加政治的机会,可以

训练他们爱护自己的权利。总而言之,民主政治是常识的政治,而开明专制

是特别英杰的政治。特别英杰不可必得,而常识比较容易训练。在我们这样

缺乏人才的国家,最好的政治训练是一种可以逐渐推广政权的民主宪政。中

国的阿斗固然应该受训练,中国的谙葛亮也应该多受一点训练。而我们看看

世界的政治制度,只有民主宪政是最幼稚的政治学校,最适宜于收容我们这

种幼稚阿斗。我们小心翼翼的经过三五十年的民主宪政的训练之后,将来也

许可以有发愤实行一种开明专制的机会。这种僻见,好像是戏言,其实是慎

重考虑的结果,我认为值得研究政治思想的学者们的思考的。



二十二,十二,十八夜

(原载1933年12月24日《独立评论》第82号)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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