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登录 |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 个人设置 网站首页 |  论坛首页 |  博客 |  搜索 |  收藏夹 |  帮助 |  团队  | 注册  | RSS
主题: ZT张裕:学潮与民主──北大三哲对话录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ZT张裕:学潮与民主──北大三哲对话录   
古迷
[博客]
[个人文集]

游客









文章标题: ZT张裕:学潮与民主──北大三哲对话录 (475 reads)      时间: 2002-3-29 周五, 上午2:58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学 潮 与 民 主

──北大三哲对话录

张裕



前言:谨以本文献给从「五四」到「六四」的学生及其师长们。对话并非全部基于

史料,虽不分虚实难免有假托者嫌,但未加褒贬毕竟无亵渎之意。望诸贤在天之灵

安息。



时间:中华民国七年(公元一九一八年)五月二十一日,星期二,晚饭后。

地点:北京,一家四合院,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的书房里。

人物:蔡元培,号孑民,五十岁,生于清朝同治六年(丁卯年)十二月十七日(公

元一八六八年一月十一日)。浙江省绍兴人。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五岁中进士授翰

林。「戊戌政变」后弃官离京,返原籍从事教育。后投身反清革命,创立「光复会」

任会长,并参加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曾到德国学习文史哲学共三年。「辛亥

革命」爆发后回国,出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首任教育部长,后因反对袁世凯独裁而

辞职。此后到法国留学和考察教育共四年,创办「华法教育会」任中方会长,倡导

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当时在中外教育界和政界已极负盛名。一九一六年袁世凯病死

后回国,出任北京大学校长。

   陈独秀,字仲甫,三十八岁,生于清朝光绪五年(己卯年)八月廿四日(公

元一八七九年十月九日)。安徽省安庆人。十七岁中秀才,十九岁考入杭州求是书

院(浙江大学前身)。参加过「光复会」,曾组织半军事反清秘密团体「岳王会」

任总会长。民国初期曾两任安徽都督府秘书长。清末民初数次到日本留学。一九一

五年创办并主编《新青年》(原名《青年杂志》),极力鼓吹「民主与科学」,在

国内知识界特别是知识青年中影响极大,被誉为中国新文化运动「三圣」之第一人。

时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文学院长)。

   胡适,字适之,二十六岁,生于清朝光绪十七年(辛卯年)十一月十七日

(公元一八九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安徽省绩溪县人。十八岁考取「庚子赔款」留

美官费生,二十二岁获康乃尔大学文学士学位,到哥伦比亚大学的著名哲学家杜威

门下攻读哲学博士,三年后在论文答辩,未等颁发学位即回国,由陈独秀推荐到北

京大学任哲学教授。作为《新青年》月刊主要撰稿人之一,后又兼编辑,倡导「文

学改良」,在知识青年中颇有名气,「三圣」中排名第二(第三人为钱玄同,也是

北京大学教授)。时任北京大学哲学研究室主任。

   许德珩,二十八岁。江西省九江人。北京大学文科国文门(中文系)二年级

学生。



(陈独秀和胡适边喝茶边聊天。蔡元培从外间进来。)

蔡:仲甫,适之,实在抱歉。刚才有点俗事要向内人交代,让两位久等了。

陈(和胡一起站起来):孑民兄,你太客气了,我们又不是外人。

胡:蔡校长招待晚餐,学生就有些不敢当的。

蔡(摆摆手):都不要客套好了吧,两位也请坐下。我们都是留过洋的,中国文人

这点酸味还是去不掉。

(三人坐下。喝茶。)

蔡(对胡微笑):适之,我们三人正好都属兔,别人背后说我们是北大的三只「兔

子」。我就叫你「小兔子」罢。在家里没什么校长,你若是还坚持不与我称兄道弟,

叫我「大兔子」也行。否则,我就称你适之兄哟!

胡(诚惶诚恐):那我还是称您先生吧!先生是我父执一辈,开开玩笑可以,学生

实在不能奉命。

蔡(摇头):适之,你未免过于谦恭了。你也是北大教授,我们是同事嘛!真是后

生可畏呀,我在你这个年纪是……?今年戊午,二十四年前甲午,中日战争,喔!

我刚升补为翰林院编修。当年我见了前辈老翰林们,倒也是毕恭毕敬的。(笑)

陈(微笑):孑民兄,你当年比起适之兄现在的成就,也不相上下呀!我这个「中

兔子」就相形见绌了。十二年前丙午,那年夏天,我第三次去日本,入东京正则英

语学校,后转入早稻田大学学英语,不过大学生而已。比起两位来,真是惭愧哟!

蔡:仲甫兄又自谦了。适之,你知道吗?仲甫兄十七岁就中了第一名秀才,十九岁

考入杭州求是学院,习法语和造船。那年正值戊戌政变,我认为清政府无可救药,

弃官离京,返原籍浙江,任绍兴中西学堂监督,也就是校长。不过,我当时还没未

遇到仲甫兄。仲甫兄不久因有反清言论被追捕,逃离浙江。从此,仲甫兄革命、学

问两不误,比起我们这些祗会读死书的人来,自是更胜一筹了。

陈(哈哈大笑):孑民兄取笑我了。你当年是大名鼎鼎的革命家,我不过是足下帐

前一小卒而已。

蔡:那我们今天先就叙叙旧好了。仲甫,我们是十四年前认识的吧?

陈(点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上海。那年三月,我在芜湖办了个半月刊《安

徽俗话报》,十一月去上海参加刚成立的爱国协会暗杀团,试验做炸弹。记得是章

行严写信招我去的,我一到上海,由会长杨笃生监誓入会,孑民兄好像是副会长吧?

蔡(摇头):章行严是副会长,我和蔡松坡等是会员。我是一九O一年到上海的,

担任南洋公学特班总教习。那年列强逼清政府签订了《辛丑各国条约》。次年,我

组织了中国教育会。那个教育会是个秘密的反清团体,可算是我从事革命活动之始。

仲甫,你那几年是在日本吧?

陈:一九O一年,我第一次去日本,半年就回国了。回到老家安庆,组织了个青年

励志学社,搞些鼓吹科学、反对迷信及反帝反清的宣传活动。不久,我被清政府通

缉,于是又逃到日本。那已是次年秋天。当时我进了东京高等师范,与张继、冯自

由、苏曼殊等二十多人组织了个留日学生「中国青年会」。

蔡(笑):如何?仲甫,我说得不错吧!你的革命史比我还长些,何况我还痴长你

一轮。你可以说是先知先觉,我就算是后知后觉吧。

胡:那我就是不知不觉了。

陈(作无可奈何状):看来中兔子是非受大、小两兔子的夹攻不可了。不过,适之

兄,你虽然不主张政治革命,但在文学革命上,足下却是先知先觉的急先锋哩!

蔡:是了,我进来这一阵闲话,把《新青年》主编与编辑的正题也打断了,两位适

才正讨论「新文化运动」的题目吧?

陈:略为有点关系而已。《新青年》从本月的四卷五号起,完全采用白话文,孑民

兄想已知道。不过,我们刚才主要还是议论学生罢课请愿的事。我和适之兄猜想,

孑民兄邀我们来,此事多半才是正题罢。(谈话气氛由轻松转为严肃。)

蔡:两位猜得不错。学生集体罢课出校,是我就任校长以来的首次,恐怕自民国

以来也无先例。上午,我到校门口劝阻学生不果,已让门房通知一、二个领头学生,

要他们晚上到这里来介绍今天的情况。我找两位,一来也是想听听你们的高见;二

来你们师生之间也可以顺便交流一下。两位都是本校最受学生爱戴的导师,尤其是

仲甫兄。有两位在场,学生也少点拘束。北大领头的三个学生是许德珩、易克嶷和

段锡朋。前二个是你们文科国文门的,后一个是法科商学门的,据说都是高才生。

我祗认识许德珩,他的古文底子不弱。适之,你们年轻人是否交往多些?

胡:这三个学生选过我的课,功课都不错,但我和他们还不熟。听说许德珩的作文

在国文门是拔头筹的,仲甫先生恐怕最了解。

陈:我也祗认识许德珩一个,国文门二年级学生,年纪与适之兄差不多。他父亲是

前清秀才,在九江同文书院任教员,也算家学渊源。李列钧任江西都督兼九江都督

时,许德珩在都督府当过一年秘书。他与李守常兄倒是很熟,对我却有点敬而远之

的意思,也不知为什么。

胡:听有的学生说,许德珩、易克嶷等对我们提倡白话文学,很有点不以为然。

蔡:哦?许德珩过去倒也是同盟会的人。我找的主要是他,既然还未到,两位是否

先接着你们原来的话题谈。

陈:适之兄,先前你还没谈完,你索性再一起说给孑民兄听罢!

胡:好吧!我也不客气了。两位先生都知道我对政治活动的一般观点。我是主张多

做学问少谈政治的。去年七月我回国时,船到日本横滨,便听到张勋复辟的消息;

到了上海,看了出版界的孤陋和教育界的沉寂,我方才知道张勋的复辟乃是极自然

的现象,方才打定二十年不谈政治的决心,想在思想文艺上替中国政治建筑一个革

新的基础。学生干预政治,其实都是社会和政府硬逼出来的。在中国这个变态的社

会国家里面,政府太卑劣腐败了,社会上许多事被一班成年或老年人弄坏了,国民

又没有正式的纠正机关,如真正代表民意的国会之类,别的阶级又都不肯出来干涉

纠正,于是干预政治的运动就从一般未成年的青年学生界发生了。荒唐的中年老年

人闹下的乱子,却要未成年的学子抛弃学业、浪费光阴来干涉纠正,这是非常的不

幸事,是变态社会里不得已的事,也是天下最不经济的事。而单靠罢课作武器,更

是下下策,是最不经济的方法。学生罢课于旁人无损,于自己却有大害。罢课对功

课学业的影响自不待言,使学生于精神上亦受相当损害。它很可能使学生养成一些

恶习:一是懦夫心理──个人自己不肯牺牲,不敢出头做事,要依赖群众罢课来呐

喊助威,以壮声势。二是懒汉心理──罢课学生中,认真做事的是少数,多数只是

袖手旁观,既不出去助威,也不在校自修,无非多了个偷懒的借口,顺遂了逃学的

习惯。三是盲从心理──一处罢课,别处也跟着做,至于为什么非罢课不可,功效

灵验如何,很少人过问,绝大多数学生祗是出于无意识的行为。这第三点尤其明显。

上书请愿,一人数人足矣,何需集体罢课?用罢课赶走不称职的教员,或许百试不

爽;借罢课干预国事,如何能起作用?参加罢课的学生祗要有意识想想这些问题,

就会得出否定的答案。可见无意识的盲从已经成了这些学生的习惯心理。

蔡:嗯!适之,你这分析颇有道理。这么说,你主张学校在此方面要予学生以适当

指导,是吧?

胡:是这样。我主张教育学生尽量先不要去搞政治的活动,而要注重课堂的、课余

的、书本的和实验的学生生活;少喊些口号,多研究些问题。学生应当渐渐地养成

追求知识和研究问题的兴趣,养成观察调查和独立思想的习惯,养成科学的理性的

精神。现在的学生干预政治,一曰救国,二曰民主。他们天天谈「二十一条」,究

竟「二十一条」是什么东西,却没有几个人说得出。没有知识学问,提不出救国方

略,单靠罢课请愿,岂能救国?要想救国,先要救出自己;而救出自己的唯一方法,

就是把自己这块材料铸造成器。

蔡:适之,你是否能就「救国与救己」的问题发挥一下,在学校里做个演讲,或写

篇文章?

陈:适之兄以《易卜生主义》为题写了篇文章,我们已经发排在《新青年》四卷五

号上了。该文鼓吹个性解放,把个人主义的精华发挥得淋漓尽致。孑民兄有兴趣,

我明天就把原稿给你送来。

胡:孑民先生,拙作的英文稿最初是民国三年在美国康奈尔大学哲学会宣读的,主

要是从人生观的角度,宣扬易卜生剧作中的两个典型:斯铎曼医生和娜拉。先生治

美学尤有心得,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蔡:适之,你又客气起来了。你的大作,我是要拜读的,指教就谈不上了。好了,

你还是接着「救国」罢。

胡:救国就不多谈了,再说民主罢。学生罢课请愿,多半想的是「为民请命」。不

少人以为民主就是要求当局「与民作主」,完全本末倒置。至于有些人士鼓吹民主

乃「由民作主」,也未免浅薄。中国的大多数国民是文盲,由文盲作主的政治祗会

是乱民政治、暴民政治。历史证明,这样的政治祗能以乱制乱、以暴易暴,能发而

不能收,能破坏而不能建设,能扰乱而不能安宁。「多数暴政」根本不符合民主精

神,是暴民专制,还不如开明帝王专制的仁政之治。学生干预政治的运动,从汉、

宋两代太学生的请愿,到明末书院学生的结社,到清末戊戌政变以前的公车上书,

以至辛亥革命以前的留学生革命党,虽都有发生的理由,对腐败的官僚乃至政府间

或有所打击,但于民主政治却毫无建树。所以,中国当务之急应该是教育与研究,

开启民智,提高全民文化,改造思想与文艺,替民主政治建筑一个非政治的基础。

这也就是我主张「文学改良」、提倡「白话文学」的初衷。要让国民都会读书写字,

非用白话文不可。这至少需要一代人,也就是二十年的努力。到那时候再谈民主政

治,才有点实际的意义。现在空谈政治,祗会被一些自称「代表民意」的政客所利

用。今天学生罢课请愿,我看还是汉宋遗风,实属幼稚盲动之举。当然,对办教育

的人来说,任何时候都不可压制学生运动,而是要引导学生向有益有用的路上去活

动。我的见解还望两位先生指教。

陈:谈不上指教,我祗是对适之兄的部份主张不敢苟同。适之兄关于文化与民主之

分析,我以为非常精辟,也同意中国现在尚无实现完全民主的条件;但由此得出目

前谈政治无实际意义的结论,未免失之偏颇。我看近代欧洲文化之优越,无非民主

与科学。中国传统文化经过几千年封建统治,民主与科学荡然无存,是专制与迷信

的混合体。我们图中国文化之根本改造,当以民主与科学并重。开启民智,教育国

民,自然要基于这种改造中的新文化。我与适之兄在这个问题本来是没有争议的,

是吧?

胡:是的!我们都主张新文化,而且我更倾向于全盘西化。

陈:你既然主张不谈政治,那么你所说的新文化,现阶段就不包括民主了,是吧?

胡:也不尽然。我以为,在文化启蒙阶段,应该先引进西洋的科学技术、人文伦理,

当然也包括政治方面的自由民主思想,祗是不必涉及实际政治活动,不必与那些争

权夺利的官僚政客打交道。也就是说,先建设一个思想文化的基础,再革新政治文

化以实现民主政治。当教育普及了,国民文化素质提高了,那时再宣传民主会有事

半功倍之效。否则,中国的「民主共和」祗会被政客们所玩弄和利用。三天前,南

方「非常国会」决议取消广州军政府的大元帅制,改行七总裁合议制,选举岑春煊

为主席总裁,使孙中山先生失去大元帅的职权,而成为总裁之一,表面上似乎更民

主,实际上不过是拥岑派的「政学会」议员假民主之名玩的花招。

蔡:据最新消息,中山先生于前日声明辞职离穗以后,已取道台湾赴日本。

胡:这就是民主被政客们玩弄的最新一例。所幸孙中山先生并不上当。请仲甫兄继

续批评。

陈:适之兄实际是主张,我们在改造中国文化时,可以先不必干预现存政治文化即

专制制度的部份。这当然不是适之兄的初衷,然而却是我们实际分歧之所在。适之

兄的主张在逻辑上或许说得通,但事实上却行不通。首先,一个民族接受民主之难

易程度,与国民的读写能力并不一定成比例关系,而在于该民族的传统文化对于民

主思想的可容性。中国传统文化以儒家学说为主流,恰是反民主的。孔子的「劳心

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类专制思想,并不会随

着西洋科学人文知识的传播而自动失去效力。纵观中国社会史,真算得与众不同,

上面是极专制的政府,下面是极放任的人民,除了诉讼和纳税以外,政府与人民几

乎不生关系。中国政治所以至此者,正因一般国民雅不欲与闻政治,群以为政治是

从政者的事业,所以国民缺乏政治知识、政治能力,使中华民国沦为中华官国、中

华匪国。而保持人民在政治上的放任和愚昧,正是每一专制政府生存的必要条件。

专制政府可能由于这种或那种原因而垮台,但若无民主力量起作用,孔孟之道的愚

民教育,则可维持专制文化千年不败。在中国,抗拒民主知识传播的主要势力,正

是受教育多之所谓文人,既有官僚政客,也有受过西洋正规科学训练的专家学者,

前清提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洋务派」即为此两类人之结合。倘若我们主

张民主之人士都二十年不谈政治,不对民众开展民主教育,专制文化就会教育出更

多人加入反民主的阵营,到那时候再宣传民主恐怕反而要事倍功半了。而国民生活

若不加以政治采色,若不解决政治问题,则必无教育实业之可言,终于昏弱削亡而

已。其次,担心民主可能导致「暴民政治」,不过是对民主之最坏假设,正如有人

担心科学的力量会毁灭人类自身一样。说它是假设,实因至今不曾有过基于民主的

「暴民政治」。历史上所谓「暴民政治」即民众暴乱,皆为专制之产品,是民众对

暴政的反抗。那些暴乱的社会文化背景或有不同,但基本动机却是复仇和泄愤,并

不在于民众对于民主之追求。对民主之浅薄理解可能会助长动乱,但决非动乱发生

的起因。民主共和之乱,是过渡时代一时之现象,且为专制余波所酿成,决非民主

自身之罪恶。王者仁政之治,乃专制社会短暂的闪光,其伤损国民自决自治之人格,

实与霸者虐政无殊。所以,中国专制社会的动乱,较欧美民主国家既多且甚。吾人

当宁取民主共和之乱,而不取王者仁政之治。至于近代革命暴动,则是专制政府用

暴力封杀和平民主改良的结果。「辛亥革命」与「戊戌变法」之关系就是如此。若

无民主变革,暴乱就成为从一轮专制到另一轮专制的过渡,惟民主制度能打破此种

恶性循环。运用民主与科学,都需要积累经验。学生初做科学实验容易出事故,有

人还用科学手段杀人,但我们并不因此而不教科学。对于适之兄所批评的那些曲解

和盗用民主的现象,显然要通过加强而非取消民主政治的活动来纠正。其三,学生

有了科学知识,固然会自发地生出些许民主思想,但民主究竟不是一种道德修养,

可以通过祗内省来实现。儒家「正心、明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贤

之道,决非学习民主之道。学习民主必须通过社会实验,即参入政治活动。民主与

科学的根本差别就在于,科学实验可以祗是个人或少数人的行动,而民主实验必须

是集体活动且得到相当多人的支持。青年修养,固不在讨论政治;学生主旨,亦不

在干预政治。然「天下兴亡,匹夫有则」,有关国命存亡之大政,青年学生安能忍

默不言?学生今天的上书请愿活动,或许不过适之兄所谓汉宋遗风,但以民间清议

干预政府专制,也是民主萌芽。虽说幼稚,爱国热情却可贵可嘉。作为教员和校方,

祗可因势利导,不宜泼冷水。当然罢课影响功课学业方面,我们应该教育学生尽量

避免;同时,我想校方也可以设法补救,对缺课者可以组织补习和辅导。

胡:仲甫兄对民主政治理解之深,令人不得不服。看来有仲甫兄督阵,我一点不谈

政治是不行了。仲甫兄爱护学生的补课建议,我也赞成。不过,我担心这样是否会

助长学生过多参加社会活动,从而打乱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加重教师负担倒在其

次,主要就怕补不胜补,以致学生荒废学业。当年仲甫兄能做到革命、学问两不误,

但多数人哪有这么高的资质。我就做不到,因此才有不谈政治的决定。

蔡:小兔子「不谈政治」的理由是有些牵强,终于没有逃出中兔子的包围。我这个

老兔子有些经验之谈,倒想与两位讨论一下。政治这个东西是很难逃得出去的,除

非你躲入没有人迹的深山。躲政治有时也是一种政治,伯夷、叔齐逃入深山不食周

粟,难道就不是政治?倘若普通国民都不过问政治,中华民国岂不徒具虚名?适之

的担心也有道理,有几个人能象仲甫兄一样革命、学问两不误呢?(许德珩出现在

书房门口。)喔!许德珩到了。德珩,快进来!

许(进来后向三位导师鞠躬):蔡校长!仲甫先生!适之先生!

(三人站起身来。蔡、陈点头答礼,胡适回鞠一躬。)

许(脸红):不敢当呀!适之先生!

胡:我也不敢当哟!德珩兄,我们年龄相仿,以后彼此就不必太拘礼了。

许(正色):虽然学生痴长先生两岁,但师生之礼总还是要的。

蔡:好了!德珩,师生之礼到学校去讲,在家里就不必客套了。大家还是坐下来谈

罢。(四人坐下。许欠身接下蔡递过的茶碗。)

蔡:这是仲甫先生给你砌的茶。我找你来,是想请你介绍一下你们今天请愿的情况。

你们见到冯河间了吗?

许:见到了!他说……

蔡:这样吧!你能不能先从你们罢课请愿的起因说起?

许:三位先生大约都知道,今年「五·七」国耻日,我国留日学生因反对《中日共

同防敌军事协定》,被日本当局捕去学生代表三十四人。留日学生救国团决定留日

学生一千多人全体罢课回国,组成归国请愿团,其中一部份到了北京,来各校串联。

我们北大、高师、法专、工专四校共有约二千同学表示响应,经过协商,决定到总

统府请愿,要求政府废除《中日军事协定》并宣布协定条文……(许接着叙述了今

天众学生如何游行去中南海,八代表如何进总统府上书,代理大总统冯国璋如何接

谈,学生们如何辩论,最后大家如何决定返校等大致情节。然后,他表示,希望三

位导师和校方能够理解并支持他们的行动。)

蔡:对于你等学生爱国之心,我完全能够理解。我也是过来人嘛!你到来之前,我

们三个当先生的,正讨论学问与政治活动能否兼顾的问题。先谈点我个人的经验。

我三十岁辞官前任翰林院编修,实际上还在做学问。三十四岁那年开始组织反清的

教育会以前,也没有太过问政治,没有搞过上书请愿,空谈政治则间或有之。那以

后,我一度倒成了激进革命派,与仲甫先生都曾参加过「暗杀团」。后来,尤其辛

亥以后,我发现对中国而言,教育与研究,比之政治革命,更为重要,故走回办教

育、做学问之路,名曰「教育救国」。这并非说,惟有此路可行。如仲甫先生,学

业未成即投身革命,亦能成为当今著名学者;他能成功,旁人未尚不能效仿。再如

孙中山先生,医生不做而当职业革命家,当然亦可效法。「条条大路通北京」。每

个青年人,每个学生,无不可依各人之理想、兴趣及特点,选择成家立业与济世救

民之道。然而凡事都有轻重缓急,须因时因地因人而宜。如仲甫先生革命学问两不

误,并非人人都能做到。这涉及资质与科门两个要素:其一,如仲甫先生资质者,

为数不多。其二,资质好的学生,于文法两科,不难自修成才;于理工两科,若未

经学校完整而系统的正规训练,能成功者,凤毛麟角。当年与我辈一起搞革命的学

生,理工科高才生为数不少,但凡中断学业者,后皆难以恢复,无不顾此失彼。革

命主要靠民众觉悟,无须太多职业革命家。革命之后要建设,中国却大量缺乏科学

家与工程师。况且政治问题,因缘复杂。今日见一问题,以为至关重要,进而求之,

犹有更重要者相关联。自甲而乙,又乙而丙丁,以至壬癸而子丑等等。若与之上下

驰逐,则夸父追日,永无止境。故政客生涯,死而后已。此次世界大战,德法诸国

均有存亡关系,学生已及兵役年限者,间或提前数月毕业;而自小学至大学则维持

如故,未闻全国学生均告奋勇,舍其学业而从军,或补充其它缺员之职业,难道彼

等爱国之心就不如你们吗?诚然,你们质问得也对,国难当头,政府不救,学生焉

能安心学业?故你们以救亡为重,上书请愿,我不反对。但你们今天罢课,必要性

何在?我看大可疑问。难道请愿那么紧迫?为何不能等到星期天?晚五天有何不可?

许:蔡校长!我们担心总统星期天不办公。

蔡:你们今天见了冯河间,又能起何作用?你们以为有可能说服他吗?这是其一。

其二,即便能说服他,你们以为他能有独裁权吗?其三,倘若他有独裁权,你们以

为应该鼓励他动用吗?你们若把向他面陈请愿书看得如此重要,事先至少对这三点

应有肯定答案。德珩,你说是不是可以这样看?

许:这个……蔡校长!我们当时都没有想到这三个问题。现在看来,我们作决定是

过于冲动了些。当时我们至少能否定第二点,大家都知道实权在段合肥手里。这也

是我们后来决定撤的根本原因。对于段祺瑞,第一和第三点更是否定的,我们倒也

没有打算向他请愿。

蔡:单论上书请愿,亦有两点须加以考虑:一是能否打动当局,二是能否影响民众。

倘若无此两种可能,上书请愿无疑是对牛弹琴甚至以卵击石,毫无意义可言。旧时

「文死谏」之愚忠,时人不足以效法。德珩哪!我与当局这些人都打过交道,有些

还共过事。这批人基本上都是前清老官僚与军阀,你们若想靠请愿说动他们,根本

没有希望。否则,我们几个当先生的,也会去上书;我甚至不会退出政界;孙中山

先生亦不至于组织南方军政府。故请愿之作用就祗剩下影响民众一条,而据你刚才

所述,今天的行动于此亦收效甚微。靠上书请愿来影响民众,积极作用本就有限。

它可能唤醒部份国民的良心与勇气,却无法改变多数民众无知与盲动。历史上一些

得到民众响应的请愿行动,最后往往超出请愿者的控制,导致群众骚乱,以至当局

之流血镇压。启谛民众觉悟,根本还在教育。这是一项长期活动,须有耐心。其次,

就追求民主政治而言,上书请愿是一种很幼稚的行动,因它须以承认专制的权威为

前提,无论成败如何,非但无损于专制,反为之提供了显示其权威的机会。你在学

生里年纪较大,又起领袖作用,还是同盟会老同志,我对你要求就要严格些。我希

望你今后再组织学生活动时注意三点:其一,作计划要周全,多想想功效及后果。

其二,非学术活动尽量不要影响上课与作业。你们几个是文法两科高才生,也许不

在乎这些,但你们至少要为理工科同学着想。其三,各种集会与游行活动尽量不要

上街。你们要搞民主实验,如集会、结社、出版一类,先在校园里试,我一定支持。

我们这点办学自由来之不易,社会上反对派本就不少,若因轻举妄动给他们找到太

多口实,招致当局干预校政,则未免太不值得。因此,务必要学会忍辱负重。第三

点尤为重要,德珩!我希望你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许(毕恭毕敬):校长!学生铭记您的教导,回去就转告其他同学,今后一定多加

注意,不给学校添麻烦。我们年轻幼稚,很希望前辈导师经常指导。祗是我们知道,

校长,还有仲甫先生和适之先生,除校务繁忙以外,又要勤于著述,时间宝贵,实

在也不敢多打扰。

……



后记:次年(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星期日,北京大学和其它学校的数千学生,

举行大规模的爱国反日示威游行,反对北洋政府签署辱国丧权的巴黎和会对德和约,

火烧赵家楼,怒打章宗祥(驻日公使),遭到军警镇压,许德珩等三十二学生被捕。

五月五日,北京各校学生以罢课抗争,次日成立学联会。蔡元培在联合各校校长保

释被捕学生后,于五月九日辞职离京。因不满政府的敷衍态度,北京二万五千学生

于五月十九日起再次总罢课,并组队上街游行演讲。北京政府逐步采取武力镇压政

策,于六月三日出动军警逮捕学生一百七十余人。至此,举国上下,群情激愤,上

海、天津、汉口、济南等一百多市县相继罢课、罢市、罢工和游行示威。陈独秀在

书写及散发反政府传单后,于六月十一日被军警逮捕入狱,全国舆论大哗,各界团

体和知名人士纷纷通电请予释放。胡适在翻译并参与散发传单后,又接替被捕的陈

独秀主编政治周刊《每周评论》,发表其政治宣言书──《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

主义!》。六月二十八日,巴黎和会在凡尔赛宫举行对德和约签署仪式,中国代表

团缺席。九月十六日,陈独秀由各界人士保释出狱。九月二十日,蔡元培经北大学

生极力挽留,回校复职。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返回顶端
显示文章: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所有的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论坛转跳: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 Page generation time: 0.221827 seconds ] :: [ 23 queries excuted ] :: [ GZIP compression enabl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