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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虎子的天空（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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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虎子的天空（36）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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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797

经验值: 518954
文章标题: 虎子的天空（36） (1324 reads)      时间: 2002-1-06 周日, 上午1:58
作者：芦笛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虎子的天空（36）





芦笛





豁子看着自家那黑洞洞的窗户，又想起了春莲的话，再一次陷在那个解不开的乱麻里。春莲说他不拿她当人看，对她比对他的“宝马”都不如，这话他死也不服气。别说那破车，连对爹娘他都没这么在心过，成天迷迷登登地只想让她喜欢自己。要说他心里除了她还有别人，也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为了她，他连和景晶的关系都疏远了，原来都在准备办喜事，这会儿都给拖得没影儿了，眼下谁都不想提。



不过春莲说的也有道理。他是不好意思带她到交际场合去，更别说让她作正室。真要这么做了，这城里还有谁能看得上他？老家的乡亲们就更别说了。他英雄一世，莫非就为个女人这么栽了不成？怪不得老人讲古时，常说起古时候的皇帝让女人迷得亡了国！



但他做不到的也就只有这一点。因为这一点，就说他不拿她当人看，把她当成买来了的娱乐品，这种话说得真他妈的没良心！这他妈女人就是贪心不知足。她那骑瘦马的老姘怎么对她他没见过，虎子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他可是见过的。那杂种不过是没本事找正经女人才跟她姘在一起，还动不动就端出当家大老爷们的架子来。就那么个鸟人，她还当心肝宝贝疼，宁肯去打工也要养着他！女人到底是咋回事？这脑筋生的咋就跟男人不一样？



快到家门的时候，他看见门口停了一辆奔驰，心里有点犯疑：这儿谁家有些什么车他可是知道的，从来就没见这车停在这里。他正想着，车门无声地开了，一个黑影钻出车来。他残存的醉意刹那间无影无踪，当下深吸一口气，双足不丁不八地拿桩站定，眼睛迅速地四下溜了一圈，没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影。他摆了个旗鼓，只等那人上来。



那人走过来了，豁子一看顿时松懈下来，赶快走了上去，问道：“景晶，你这会儿上这儿来干嘛？”



“你呢？你这会儿上这儿来干嘛？”



豁子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刹那间便打定主意：“我在这儿有点房产，平时也没在这儿住。刚才想起有份文件扔在这儿了，就过来拿一下。”



“是吗？”景晶嘿嘿一笑，白牙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你就不请我上去坐坐？”



“行啊！”豁子痛快地说，“不过因为没在这儿住，屋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你可别见怪。”



景晶跟着他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说：“行了，豁子，别演戏了。一会儿到门前你又摸不出钥匙来，不是让我白走这么一段路吗？我早查清楚了。上我的车去吧，咱俩好好谈谈。”



既然到了这步，豁子便也不再多说，走到那辆奔驰前，拉开门就钻了进去。



“你那部本田呢？”景晶钻进来坐下后他就问，“什么时候换成了这部车？我一点都不知道。”



景晶乐了：“看你！这充分说明咱俩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了！我这车都换了一个多月了，所有的朋友里就你一个人不知道！”



豁子也乐了，说：“景晶，实话跟你说，我以前对你了解不够深，低估了你。你这人真是个女中丈夫，大将风度连我都比不上。一般女的在这种情况下早就一把鼻子一把眼泪，闹得天翻地覆了，你还能这么镇定，甚至还能和我说笑！我真服了你了！明说吧，你打算怎么办？你在门口等我整整一个晚上，总不至于只是来跟我道别吧？”



景晶叹了口气，说：“豁子，我喜欢你就喜欢你这机灵劲。不管是什么危机时刻，你眼睛一转就能掂量出局势，猜出对方的意图来。你别夸我了，这辈子有的是我跟你学的。唔，你马上就能从我这话里猜出我的意思来了。没错，我说的是这辈子。你是块肥肉，我可不会轻易让人把你叼走了。认识你不久我就觉得咱俩在一起是最好的搭档。女人找老公图什么？不就是找个搭帮结伙过日子的人吗？我又不是中学生，看琼瑶小说看得一把鼻子一把眼泪的。大学还没毕业，我就知道夫妻只是个利害关系的共同体了。所谓夫妻感情其实只是建筑在利害关系一致上头的。世上没有抽象的爱，只有利害关系背景下的具体的爱。男人能把性和爱分开，女人就不能这么做吗？这就是西方文明的精髓，不懂这个道理的人就是下等人，一个大子儿都不值！你包二奶的事，其实根本也用不着瞒我。你知道人家美国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吗？人家夫妻结婚前先签个合同，婚后彼此不干涉对方的性自由……”



她这洋道理豁子实在听不下去，便打断了她：“你这高深理论都是哪儿学来的？大学里面吗？敢情你上一场大学就学会这玩意？要知道这套，好像也用不着扯到美国人那些玉皇大帝头上去。随便去那个夜总会转一圈，你就会看见活生生的爱和性分开！这套玩意好像咱们中国古时候也有，莫非妓院是美国神仙发明的？”他指了一下远处路灯下隐约可见的妓女，“那些鸡都是懂西方文明的上等人？人家还是让生活逼得没办法，而且没瞒谁骗谁。这他妈的衣食不愁还要无缘无故地背着人偷鸡摸狗，背叛欺骗伤害爱自己信任自己的人，这种上等人比那些人还下贱一万倍！敢情你今天来，就是要来跟我签这上等人的文明合同的？”



景晶鄙夷地笑了一声，叹道：“豁子，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我也知道，像你这种北方来的人，满脑袋装的尽是陈腐的中国传统道德观念。你知道我最看不起的是什么吗？就是道德！现在是什么时候？都快二十一世纪了，你还是这榆木脑袋不开窍！我跟你说，道德不过是压制扭曲人性的紧身衣，只有中国人爱穿。人家美国人从来不讲道德，想跟谁睡就跟谁睡。我看中国是没救了，不到咱们彻底实行个性解放那天，这个国家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豁子又听不下去了，再次打断了她：“你开口闭口美国人怎么样怎么样，我是个老粗，连国门都没出去过，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就是你说的玉皇大帝，咱们只有跟着人家学的份。连人家放个屁，咱们都得跟着丹田运气。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说得这么斩钉截铁，是不是人家全民选举你来作他们的发言人，专门以权威身份解释美国文化，教育咱们这些下等人？咱虽不懂你那英文学得怎么样，不过你那两下子我还是知道的。别的不说，那次咱俩聊天说起看书来，你说什么‘字书’的话，这种话好像只有专看小人书的孩子才会说……”



景晶有点恼了，也打断了他：“我何必看书？我什么书都不用看，照样上大学！这就是‘生而知之’的意思，懂吗？再说，我带团的时候跟人家美国人睡过觉，而且人家都是货真价实的上流社会大亨，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第一手、更权威的了解美国文化的方式吗？听着，豁子，我今晚等你一晚，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想跟你说明白，你的事我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你也用不着再来我面前唱高调了。你不瞒着人偷鸡摸狗，那养二奶是什么意思？”



豁子给问住了。景晶见他不再说话，便接着说：“你大概吃准了我舍不得放弃你，可你没看到你其实也离不开我。咱俩是天生的搭档，谁也离不开谁。你总得娶个地位相当、拿得出手的太太吧，要不你何不娶了你那二奶？找正经太太不难，但人家遇上今天这种事，能像我这样，跟你心平气和地谈判，拿出一个既不丢面子，还能互利互惠的解决方案来吗？除了我这种开放的人，这城里你还能找谁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豁子想了一下，说，“对，你说的有道理。像你这种开放的人，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过……”



景晶抢着又问：“不管是谁碰上这种事，就算不跟你大哭大闹，起码要狠狠地宰你一刀，要你赔偿青春损失，感情损失，不让你倾家荡产不会让你轻易走人，是不是？”



豁子又想了一下，说：“可能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大概也就是那么回事。闹总是要闹的，人之常情嘛。”



景晶得意地说：“这就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人了。像我这样上流社会的文明人就不会那么蠢。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反倒很高兴。为什么？因为咱们可以扔掉东方道德的虚伪面具，把人性解放出来，像真正的人那样开诚相见。我根本不想要什么经济赔偿，我要的是世上最可贵的性自由。我照样要和你结婚，不过有两个条件：第一，这事得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起码的面子你得给我顾着。消息一旦泄露了，你马上就得让她走路。以后再找谁，只要保密工作做好了，我决不干涉你。第二，我的事你也不能过问。我反正一定会做得天衣无缝，决不会给你丢脸。我刚才说过，夫妻不过是因为利害关系一致结成的自愿组合。养二奶也好，会情人也好，其实都根本损害不到这利害关系形成的纽带上去……”



豁子打断了她：“既然你的条件开出来了，我也听明白了，那理论就收起来吧。我说，你今天来，带了纸笔没有？要不要写个协议，再去找个公证人做公证？”



景晶没有听出那话中的讥讽，莞尔一笑，说：“那倒不必了。难道我还信不过你这一诺千金的男子汉？”



豁子长叹一声，说：“景晶，你把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什么都安排得周周到到的，我也没什么要补充的了。只是你忘了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看，你今天底气这么足地来找我，肯定是吃准了我不会拒绝你开出来的价。可惜你忘了告诉我：你到底哪儿来的这个信心？你到底从哪儿看出来，我就一定会跟你签这合同？你到底凭什么认定了我就会这么下流？难道在别人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没廉耻的东西？”



他再次长叹一声，开开车门就下去了，关门前又把头探进来说：“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别给你那些情人造成说不清到底是性还是爱的重大损失，啊？”



直到走进大楼，豁子还觉得一阵阵恶心，一连啐了好几口。认识了景晶这么久，他还真一点不知道，那个女人那姣好的身躯下包着的竟是这么一团污浊的臭水。这他妈的女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人家春莲不过是个高中生，还是个农村人，又还做过三陪女，可他妈的比起这种大城市的洋学生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想起春莲，他心里突然奔腾起温情的激流。不是景晶这么一闹，他还认识不到这个女人的可贵。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他要是放过了就是天下最傻的傻逼！他这就去向她求婚，结婚时要上城里最好的五星酒店去摆它满满一楼宴席！谁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他豁子顶天立地怕过了谁？难道还让那些无聊杂种的废屁给吓得不敢娶真心实意、贴心贴肉爱上了的宝贝儿？！



豁子豪情顿起。侠骨和柔肠互相鼓荡，激得他在楼梯上连连飞窜。上了他们住的那个楼层后，他使出“燕子三抄水”的功夫来，几个箭步就跃到了门前。他太过激动，开了防盗门后拔钥匙时竟把钥匙拧断了，连钥匙圈都散了，钥匙掉了一地。他没那个耐心去捡，干脆飞起一脚把内门踢开。



进门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大叫“春莲”，屋里却静悄悄的没人答应。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在他心中升起。他开了电灯开关，一眼就看见客厅里有盒磁带压着个字条，扑过去拿起来一看，那上面写着：



“豁子，放这盘磁带听。”



他赶快打开音响，手微微颤抖着把磁带塞进去。高保真的喇叭里传来春莲柔和的声音：



“豁子，那个骑瘦马的朋友今天来找我，我跟他去了。保险箱里有七万美金，算是赔你的钱吧。临到要离开你了，我才觉得对不起你。这是真话，不是客气。我真是觉得非常非常对不住你。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虽然你这人有时作事歹毒些，但对我一直很好。这次我爹生病，要是没你帮忙早就没命了。光为这件事，我就该伺候你一辈子。更别说你是真心爱我的，我也知道。上次咱俩吵架，我说那些话完全是冤枉你，过后我也很后悔。可惜，你的爱法跟我指望的不一样。当然这也不怪你，如今好多人都是这么个爱法。最主要的，还是我只有一颗心，给了那个骑瘦马的就没法再给你了。我仔细想过了，因为你真心喜欢我，所以你要的不光是我的身子，还是我的心，但我再没法给你了。所以，我就是留下来，也只会折磨你，折磨我，最后要把咱俩都活活折磨疯了才算。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你是个聪明人，会想明白这点的。说来说去，还是只能说咱俩没缘份。今生今世欠你的情份，我只有来世再来报答了。真对不起你，让我再说一次，真对不起你。我盼你多多保重，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她的声音就在这儿停住了，音响里传来柔和的沙沙声，接着磁带上没给洗去的音乐响了起来，那是一只老掉牙的歌。一个女高音满怀幽怨地唱道：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看一看，

你去想一想，

月亮代表我的心！

轻轻的一个吻，

叫我思念到如今，

深深的一片情，

…………”

作者：芦笛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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